章氏道:“这亲事是不成了,虽说都过了文定,再退亲你女儿家不好看,但穆国公府已经是穷途末路,倒没得再把我们侯府赔上。我跟你父亲做主,这亲事是必定要去和他们退了的,只是苦于无人可谈。”
“祖母费心了。”沈琬垂下眸子,神色依旧淡淡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无动于衷,明明杨曜之对她很好,杨夫人还有杨家的那些女儿们更是和蔼友善。
就好像这一切本来就不是她会去经历的,她甚至能够做到事不关己。
沈琬有时有一种错觉,她做那些梦明明很痛苦,而和杨曜之定亲之后便没再做过梦,如今又做了,也不过是回归正途,原是她应该受的。
“你那姨母......唉,虽是好心,但实是办了坏事,怎么就给我们做了这样一门亲,听说王妃如今闭门不出?”
沈琬思忖片刻,知道章氏必定对做媒的崔若仪更为不满,便只好道:“这几日天气太热,姨母她一向有些苦夏。”
“话是这么说,”章氏叹了口气,“你满月那日,算命的说你命里带福,我还想着穆国公府倒也配得上你,谁知道变成眼下这样。”
章氏的眉头深深皱起,额间皱纹如同枯树皮一般。
“你和杨曜之定亲这件事,虽还没说出去,但也有不少人家是知晓的,哪怕亲事作罢,到底也不好听了。”
沈琬早知章氏必定要提起这茬,于是道:“我最近不出门便是。”
京城永远有绵绵不绝的趣闻轶事,穆国公府出事,义恩侯府很快退了亲,难保不会有人嚼舌头说沈家薄情寡义,也必定有人说沈琬名节有亏,甚至于是克死了未婚夫婿,但也只是一阵,很快便会有其他的消息将她的事盖下。
章氏又将佛珠在自己手上拨过一圈儿。
她说:“琬姐儿,你现在明白祖母一直不愿意你们吟诗作对的原因了吧?”
这回沈琬一怔。
“你像你母亲,生来聪颖过人,可是这名声哪有那么好得的?你只瞧瞧你母亲,她从前是才女,自视甚高,如今又怎么呢?若只是寻常女子,倒可与夫君安安稳稳过下去,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可见女子懂的多了,反而难受。”
“你父亲最喜欢你,也且得意着,常常拿了你的诗给那些狐朋狗友去看去,反而眼下一提,就都知道了退亲的是你,不仅招人嫉恨,也看着不安分守己。等日后嫁了人,也未免令夫君不喜,万一夫君不大成器,他又怎会乐意妻子比他厉害,夫妻之间便有了矛盾。”
沈琬低头,没有应声。
“祖母也是出身大族,当初族中的那些姐妹,名声不比你母亲她们小,”章氏慢慢回忆着,眼神中透着不大明显的得意,“祖母自幼便比不过她们,便索性算了。结果反而是祖母如今儿孙满堂,她们去了哪里?世道一乱,她们的名声便是架在她们脖子上的刀,都想寻得她们一睹芳容,几经辗转,自然是被糟蹋没了。”
沈琬避开章氏的目光,掩于袖中的手指紧了紧。
原来女子遭了苦难,皆是因她们自己做的不够好。
若她来日真的置身于梦中那样的苦境,摔得筋骨寸断,满身血污,是不是也会有人说是她自己的错呢?
那么祖母章氏呢?
或许会对她的下场痛心疾首地表示活该。
不出几日后,穆国公府的判决落下,主审的就是慕容樾,最后判了穆国公府的男丁斩首,女子没入贱籍。
尘埃落定,沈夔便开始着手退亲之事,不赶着杨曜之斩首之前把亲退了,沈琬就成了望门寡,而章氏刻板,定要双方都退了亲方才算数。
在好友慕容檀的帮助下,又是各方疏通,沈夔终于见到了杨曜之。
杨曜之退得很爽快,并且直言抱歉,不该耽误了沈琬。
沈夔是性情中人,看见昔日翩翩公子,如今沦为阶下囚,已是叹息不已,回来后便交给了沈琬一封信,是杨曜之写的。
沈琬和杨曜之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本不想看,但最后还是拆开了,杨曜之马上就要死了,且看看他临终前想说些什么。
她能感觉到梦中的她在死前也一直有一件事放不下,但却记不起到底是何事。
所以她想看看杨曜之是不是也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原来杨曜之有一个叫香儿的婢女,婢女自幼就伺候在他身边,两人只等杨曜之娶妻之后,就正式过明路。但几个月前,婢女有了身孕,杨夫人不愿杨曜之的长子是庶出,就决意要打掉孩子,于是杨曜之把她藏到了外面。
所以这次穆国公府的灭顶之灾,婢女和她腹中的孩子逃过了。
杨曜之在信里求沈琬能不能带给他们母子一些钱,以安顿余生。他不信其他任何人,却相信沈琬即便不愿出手帮助,也不会透露那个婢女的行踪。
沈琬看了信之后就立刻把信烧了。
她和杨曜之的情义还没到那个份上,她甚至还有一丝庆幸,她差点一进门就要面对杨曜之的爱婢和庶子,或许之后还要面对穆国公府的灭亡。
但她确实如杨曜之所说的那样,既不打算帮忙,但也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就任婢女和孩子自生自灭。
睡到半夜的时候,沈琬又一次从梦中醒来。
这次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明明是大热天,一双手手心却沁出冷汗,紧紧地捂在小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