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实在短缺,苦熬不下去,只好借京债。
吏部常年供养了一批清贵公子哥儿,多数没什么本事,承蒙父族荫庇,进来谋个一官半职,裴迎的哥哥也在其中。
这帮无赖纨绔如一群秃鹫,手里头有钱,便筹谋着给人放账。
裴迎问起:“既是放账,钱庄也有这样的营生,怎么偏抓哥哥。”
裴老爷抚膝,叹气道:“大骊律法,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①,而他借与新选官员,每月十五利,不消一年,只六十两,连本就该三百两②,其中利息高额,七扣八扣也常见。”
“陛下为了遏制京债,下令给赴京官员预支道里费,可是巨利诱人,朝中有人顶风作案,再所不惜。”
一桩桩利息分析得触目惊心,裴迎额头遍布冷汗,知道此事重大,大骊暴君向来厌恶贪官污吏,重典治吏的雷霆手段,轻则发配充军,重则砍头。
她不能明白,哥哥为何要铤而走险?
嫂嫂有孕在身,本来听不得这些,她却拽开了侍女的手,情绪激动,哽咽道:“阿昀他没做过这件事呀!阿昀胆小心善,又是个糊涂人,他连家里一盏油耗多少钱都算不明白,他是被人黑了。”
“阿昀性子耿直,这几日我见他回府时闷闷不乐,一问才知,他看不惯旁人行事,常与同僚争执,非要分个是非曲直,一定是有人诚心栽他!”
裴迎知道哥哥在为人处事上是个愣头,他与同僚不睦已久,嫂嫂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裴老爷面色灰白,胡须颤悠悠,猛然一捶膝头,重重地一下子,惊得裴迎心头一跳。
“陛下最痛恨京中官场的攀比奢侈之风,先是拉京债,再便衍化为卖官鬻爵,人人想着凑钱买好缺,官员从中取利钱肥己,少廉耻之心,你哥哥又是清贵子弟里头一个典型的,平日里爱混爱玩,与女子纠缠不清。”
“若在平日,花钱疏通关系,保他一条性命,躲去外头几年也非难事,眼下陛下震怒,倘若他真要杀人,你哥哥是躲不过了。”裴老爷叹道。
“我不信,哥哥绝非这种人。”
裴迎斩钉截铁,裴老爷被她眼中的信任一震。
她既不信哥哥有魄力有胆子放债,也不信哥哥脑子聪明到算清利息。
马车帘子被掀起,裴迎正欲上车,想了想,对裴老爷说:“叫嫂嫂放心,哥哥会平安无事的。”
回到东宫已是第二日晌午。
新蝉鸣声乍歇,蛰伏在盖过屋檐的大槐树上,不知今日谁来过了,罗汉围榻中间,一局残棋冷清,殿下正拾子,瞧上去闲适。
棋子磕碰声清脆。
陈敏终见到她时,手下一顿,说道:“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多在家里待几日?”
裴迎走在案旁,手从一角游曳过来,摸住了一枚棋子。
“我以为殿下会挂念,没想到殿下一心想我待在家中,好给您腾个清静地方。”
“方才谁来过了?”裴迎状似无心地一问。
陈敏终并没有避讳,淡淡的,吐出几个字。
“吏部尚书。”
殿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坦然,又带些好整以暇,只是这层机锋很快隐去,殿下眼眸一片清明,云霾俱净,天水共色,清淡又自然。
裴迎坐下来,面色有些难堪了。
“夫君,哥哥是冤枉的。”
陈敏终神色如常,心底却在想,裴氏果真狡猾,无事殿下,有事夫君,改口得这样轻易。
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不妨被裴迎攥住。
她双手握着他那只手掌,眼神迫切,湿漉漉的,一片水光,像是拽住一根救命稻草。
“夫君。”她急切万分。
“哥哥他只是个无辜牵连的倒霉鬼,殿下一定要救救他。”
她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来之前哭过了,陈敏终眸色一动。
“我知道。”良久,陈敏终说。
殿下的这句我知道,令裴迎的心一下子沉到底,骤然恍恍惚惚,寒意从脊背窜升。
陈敏终早就知道吗?
朝中之事他洞若观火,会不会此事便是他一手编织促导,那么如今自己来找他,岂不自讨笑话。
裴迎望着殿下,无法琢磨殿下究竟是不是在嘲弄她。
真到求他的时候,小夫妻有些生分疏离。
不过裴迎一咬牙,她不怕,她嫁给这个人,身子也给了他,遇到难事,他就得给她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