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膝下有一子一女,常得皇帝亲自教养,圣眷隆重可见一斑。
月洞里掠过衣香鬓影,众人起身行礼。
皇帝与皇后高居首座,姜贵妃居左侧。
姜贵妃年近四十,瞧着却跟二十多的姑娘似的,大抵从未有过烦心事,从小被人宠着捧着,这样的人怎么会老呢?
她是大骊第一美人,年幼时便名动九湖十四州。
姜家历来产美人胚子,祖上承了北漠狼王的血脉,她黝黑的眼眸透着一股蓝,美得不寻常,十二岁起便有无数名门求娶。
这样的绝色祸水哪怕脾气再差,皇帝也忍下了,见到她的脸,气先消了一半。
在姜贵妃顺风顺水的人生中,从未遭遇如此重击。
她这样一个骄傲矜贵的人,竟然与裴家结了亲。!
裴老爷一口官话操/着蹩脚的乡音,满身都是往上爬的底层匪气。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倘若没有昭王那个坏兔崽子横插一脚。
清贫的小棚屋内,油灯昏暗,裴老爷正跟他的小女子一块儿呼噜呼噜地大声喝稀粥,盘算着去打秋风呢。
瞧到裴迎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姜贵妃的面色愈发难堪了,她真有无数句刻薄的话骂不出口。
裴迎望了她一眼,心想:你不肯饮我的茶,我也未必拿你当公婆,公爹是皇帝,公婆自然是皇后,你儿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整日一副没了娘的表情,床上床下两个人似的,除了我哪还有人乐意受你母子的气。
她忽然被自己逗得噗嗤一笑,转过头撞进殿下的眼帘,一对凤眸深不见底。
裴迎吓得小脸苍白,心虚地低头。
殿下:“你在傻乐什么。”
裴迎:“我是高兴自己有福气能伺候太子。”
殿下将酒盏不轻不重地放下,吐字:“骗子。”
裴迎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劣童,身旁坐着这么一个冰块儿,时时刻刻被他的寒气浸透,他一眼扫过来,自己便被看穿了。
大骊皇帝以好战闻名,因此在家宴中常设标靶,以供王孙子弟试艺,若是引得皇帝青眼相加,一番豪赏是必不可少的。
众人皆知太子陈敏终一手射技奔逸绝伦。
他身上流着暴君亢奋的血液,自小常待在京卫三营,由中军都督一手教习兵道,骑射皆精,擅长兵书中记载的三星连珠箭,令旁人叹为观止。
皇帝从未吐露半个好字,总是肃穆地抚膝:“尚须勤加练习。”
裴迎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旁人虽然不清楚,她自己心里明白,此太子已非彼太子,他会射箭吗?他自小也有大都督手把手地调/教吗?更遑论连珠箭了,他该如何应对此事。
她隐隐想到,若是假太子被揭穿了,自己会不会因为知情瞒报而牵连落罪呢?
或许侥幸脱罪,也会因为失身于一个赝品,沦为京城人人耻笑的对象,裴家从此抬不起头,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个想法令她悚然一惊,遍体生寒。
一切由不得她辩白,自她嫁给他时,两人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她一家老小的性命可全在他手底。
这时,场上靶子上的第一波箭矢已经撤下。
四皇子转过头,放下弓箭,笑道:“怎么今日不见太子哥哥上场?”
贵妃眉头一蹙,老四是家中送来的嫡妹所生,平日里最会装乖卖俏,跟他娘一样是个小贱人,他故意引话头,准藏了一肚子坏水。
四皇子年纪尚小,性情顽劣天真,自知没人同他计较,童言无忌反而会博得众人一笑。
“我知道了,太子哥哥尚年轻,太子妃又是出名的美人,新婚不久,手软得拉不开弓了也是有的!”
四皇子一本正经地说出口,一副单纯无心事的模样,宴席间众人忍俊不禁。
贵妃气得按紧了桌角,准是他娘那个贱妇教他的嘴!
皇帝望向了陈敏终,众人噤若寒蝉,一片默然。
裴迎竟然比殿下还紧张,她心里敲着鼓,额头生汗,惴惴不安地攥住了衣襟,没想过有一日会为此人担心。
陈敏终的神情依旧处变不惊,寻不出一丝破绽。
“殿下……”她的声音细若蚊虫。
她正思索着如何替他糊弄过去,陈敏终似乎并没有听见,而是径直出席。
大骊武举考试中,其中一项以拉满一石弓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