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贵妃抚上自己的脖颈,怔怔一笑。
她曾无数次故意激怒暴君,被摁在廊柱旁掐得几近窒息,终年穿高领,不轻易向人露出她脖颈上的陈年旧伤,淤青发紫难以忽视。
陈拂晖并非第一次对她动杀心了,她抬起头,笑得明媚又无畏。
走出殿门,皇帝的肩脊依然挺直抖擞,夜风吹拂,连带他的话语明明灭灭,晦暗不清。
从未有人敢如此忤逆暴君,他年轻时发怒,小兰寺内哀嚎不断,腥臭的淤血冲天,滋养得兰草异常妖异。
裴迎以为皇帝会处死姜贵妃。
没想到他的声音有些沉闷,他对陈敏终静静说。
“你母妃疯了,照顾好她。”
他缓缓叹息:“朕一直知道幼吉不是我女儿,一直知道她不是个好女人。”
“若从前有什么过节,不要与她计较,”他转过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她生来任性,从不知道让人。”
殿内传来姜贵妃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大哭道:“你们将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第46章 宽衣
一连数日, 裴迎再未听闻毓德宫那边的动静,据说幼吉公主见到了人,应激得厉害, 瑟缩在床榻上,日日饮食都在榻上完成。
这件事密不透风, 并未传到朝堂上去, 并不是为姜家留颜面,而是为皇帝自己留颜面, 因此仍保留了幼吉的公主之尊。
这日毓德宫来了人,说贵妃要见裴迎一面。
贵妃知道裴迎不肯过来,使唤宫人传话的时候,隐隐以裴家作挟。
裴迎只好唤阿柿去通知陈敏终一声。
“人人都说皇后是宫里的笑话, 我才是。”
殿内天光晦暗,一下子阴冷下来, 容颜一直保养得娇嫩的姜贵妃,这一生都未操过心, 一夜间将心操碎。
裴迎悚然一惊, 竟然不似她,似一只白发鬼。
原来绝望到极点,真会衰老到不成样子。
这些天夜里,她赤脚走在湿漉漉的石板上, 躺在藤椅上,双眼无神地望着朱墙一角。
白色滕铃花盛开,风簌簌鼓动, 走过一个又一个来回,她求了谢掌印,才知道姜尘徽究竟被关在哪儿。
“裴氏, 你知道我从未认过你,我一向瞧不起你们这种人,矫揉造作地惹男人心疼,只知道哭,装纯洁无辜的模样给人看,实际最有手段,姜家的人从不示弱。”
天光下她的鼻背线条高挺,肌肤接近透明。
大骊第一美人,怔怔落泪:“陈拂晖真是心狠手辣,原以为多年夫妻情谊,他总不至如此,哪怕杀了我娘俩也好,他没将我们娘俩斩尽杀绝,却用更阴毒的法子折磨我们,他要把他的孩子,活生生逼到自尽!”
裴迎未说话,手心攥着那枚红宝石缠枝珠钗,来的时候,她想,若是姜贵妃敢对她如何,她便拿这个防身。
可是姜贵妃明显气焰全无,她还活着,已然如死气沉沉的美物,随时会一捧灰似的消逝不见。
她对裴迎低声说:“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替我去见见尘徽那孩子吧,他快死了,我不能看着他死。”
或许是姜贵妃第一次这般低声下气,人人以为她是毒蛇,从来嚣张无度,不会低头,她的话语携了痛苦的低咽,断断续续,无助地求她。
“殿下也是你的孩子……你……”裴迎冷汗滑落,脱口而出,自知这话不该她问。
爹爹待她和哥哥一视同仁,她未曾生育,不明白为何一个母亲,为何能对自己的孩子厚此薄彼到这种程度。
姜贵妃竟然给她跪下来。
一旁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四皇子生母跪在一旁,眼肿成了桃子,万般畏怯。
她哭道:“姐姐……姐姐不要……”
红衣小娘原是族里送来的嫡妹,是来帮衬姜贵妃的,也是家族对于她的制肘,盯着她是否不受管控。
姜家极大,她对嫡妹自小情意淡薄,更不喜欢嫡妹的性情,这些年宫里没留下一个孩子,大多早年夭折,是姜家老祖宗告诫过贵妃后,才准许嫡妹留一个四皇子。
“哭什么哭,徒惹人厌烦!”她皱眉。
姜贵妃断裂了指甲的手,挑起嫡妹下巴,呵气如兰:“幼吉的事情,是你告诉陛下的。”
“姐姐,我没有!”嫡妹哭着摇头,害怕地捧住了姜贵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