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再来一局?”
第一手,落子天元,皇帝脸上终于浮现笑意。
皇帝望向眉头微皱的陈敏终,说道,“对于昭王之事,你怎么评价?“
陈敏终不卑不亢,落下一子:“无法成事。”
皇帝将后背依靠在椅子上,叉手:“哦?此话怎讲?”
“昭王在盛京城遍布火雷,一枚火雷不过核桃大小,细小歹毒,爆发力极强,内藏机括装有压缩的火药,各类钢针、铁钉、铁珠、毒刺等等物件,哪怕一丈的城墙也能炸开,攒射开来,刚猛无比。”
“儿臣在他回京前,便已经盛京城布局的火雷已经清除了大半,那些陈年旧事,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即便昭王的死士还在,对于目前的局势也没有太大的改观。”
“第二则是裴昀背叛了昭王,使得这件事有了变数,若非裴昀出局,极有可能沦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境地,尽管结局依旧不会变,但可能要多死好几个人。”
棋盘之上,一条大龙已经七零八落。
皇帝数了数目数,他难得有这样心情好的时候,心平气和,与陈敏终如寻常父子。
或许人老了,便意识到自己是孤家寡人,背后孤零零的,也有些高处不胜寒。
他突然咳了两声,说道:“旗鼓相当,旗鼓相当,朕心情大好,不下了。”
陈敏终忽然颔首:“多谢父皇放儿臣离开。”
皇帝嗤笑一声,他早知道陈敏终的心思不在这盘棋局上了。
半个时辰前热闹非凡的街道如今冷冷清清,裴迎鼻尖嗅到血腥气,被阴冷夜风送过来,风声呜呜咽咽,城门大开,一豆昏暗灯笼闪烁不定。
“小娘们儿,跟我回家。”
富商面色狰狞,从刚才的爆炸声中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了裴迎的领子,像拎小兔子似的弄起来。
裴迎被提领子,面色涨得通红,呜呜咽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骂人的字眼,小脚乱踢,很快鞋袜也脱落了,瑟缩着,受惊的小鸟。
忽然,地砖剧烈地震动,灰尘腾腾,街口两盏大红灯笼被吹拂得起起落落,飘来打去。
桌椅上的茶盏碗碟碰撞个不停,耳边嗡鸣声越来越近,竟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长街尽头出现一线雪甲军队,甲胄森明,寒光惨亮,只是被夜色披拂,众人的面目成了阴影,黑压压如同蝗群一般。
地平线之上,仿佛无数凶猛异兽疾奔而来,声如雷鸣,扬起滚滚烟尘。
富商悚然一惊,这是何时把军队招来了?
雪甲军潮水般分开,从中马蹄踩落阴影而出,一个高大英挺的雪甲将军,坐在马上,勒住缰绳,凤眸冰冷。
目光像在看一个人死人。
富商只惊异于这位雪甲将军鼻梁高挺,眉峰至下颌线干净利落,说不出的杀气腾腾,望着自己的眼神越发阴鸷。
巷子的宽度足够让三人擦肩而过。
不好!富商警铃大作。
富商醉醺醺地向那个高头大马上的官爷躬身,正想挤出几丝笑脸,瞧见官爷盯着自己手上的小姑娘,顿时嘿嘿一笑,都是男人,他识趣地明白了官爷的心意。
富商将裴迎拎上前,更加恭敬地低头了。
“还请官爷笑纳。”
一道白芒闪过,富商的人头“咚”地一下滚落,一路没入黑咕隆咚的小巷,瞪大了眼,竟是一声都来不及喊出。
城外,雨丝飘摇,昭王的死士,此刻堆积成山,身躯横亘于荒野之上,仿佛蜿蜒连绵的岭脉。
裴迎眼眸一亮,想喊他,可是喉头干涩,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她生来娇气,锦衣玉食地供养着,从来半点委屈和苦头都没吃过,今日似乎将苦都吃够了。
她心性来得快去得快,原本想着见到殿下,要好好说委屈,再埋怨他为何没有快些,可是一睁眼见到殿下,安心下来,懒懒的什么也不想说了。
若是真要说什么了,只怕蹦出泪花惹人笑话。
她身子软软瘫下来,被陈敏终翻身下马,迅速接住,稳稳落在她双臂中,恍恍惚惚,想起了儿时为她遮蔽桃花雨的那双手。
他皱眉,将她发丝至脚踝都扫视个遍,又脏又颤抖的小猫,只能趴伏在他胸膛上,依靠着他,迷迷糊糊的,半蒙着眼儿,还挂着泪痕。
“陈敏终,别看了,我还没死呢。”她小声说。
裴迎僵硬地扭过头,想起了什么,勾住他脖颈。
“殿下,您方才干什么去了?”她不解地问。
他很耿直地回答:“陪父皇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