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她身子不争气,大喜的日子,还叫阿娘为她担忧。
心内暗叹一声,楚黛张张嘴,在脑中搜刮着能宽慰阿娘的话。
未及出声,却见阿娘眸中含泪,嗓音哽咽望着她:“漪漪,明日随阿娘一道去帝师府可好?你顾叔是好人,他会对你视如己出。”
父亲战死三年,阿娘也守了整整三年。
这么多年,若不是为照顾病弱的她,阿娘早就不必守在这孤寂的侯府了吧?
如今阿娘得遇良人,她盼着阿娘重新开始,不必再日日以她为念。
她身子不好,寿数有限,阿娘的日子还长着,早些重新开始,待她离开的一日,阿娘也不至于太伤心。
“阿娘,女儿知道顾叔很好。”楚黛放下茶盏,伸出被茶盏捂热的细指,拉住孟沅的手。
“所以阿娘一定会过得好。”她望着孟沅,白得有些羸弱的小脸,笑靥温柔,明媚的眼神很能抚慰人心,“家中有这么多人照顾我,阿娘不必挂心。”
顾家、楚家对这门亲事,本就颇有微词,若她再去与阿娘同住,不知两家会如何对待她阿娘。
寻常百姓家的孀妇尚且能再嫁,高门大户满腹经纶的那些人,自己娶妻纳妾不误,却争相上书要求阿娘为战死的爹爹守贞不渝。
幸而顾叔向太后娘娘求得赐婚懿旨,皇帝又仁孝,顺着太后,将反对声压下去。
爹爹为国战死,是百姓心中的英雄,也是她心中的英雄。
可没人比她更清楚,爹爹是位好将领、好父亲,却不是位好夫君。
自记事起,阿娘便与爹爹分房而眠,懂事之后她才听表姐说,舅舅、舅母不会这样,别人家的爹娘也不是如此。
原本她以为,是因阿娘要日夜照顾她,才如此。
爹爹在府中那几年,她无意中听到阿娘的陪嫁嬷嬷说的话方知,她以为洁身自好的爹爹,曾发卖过一位对阿娘下药的通房。
而她自小体弱多病,是因为下药早产。
太医曾叮嘱,楚黛须得保持心安神怡,才能养好身子,延长寿数。孟沅劝不动,又不敢再都说,让女儿心里有负担,只得就此打住。
“娘知道你喜欢清静,可也别总捧着书看,仔细伤着眼睛。”
孟沅望着女儿青丝挽成松髻,手持书卷的恬静模样,轻叹一声。
“记得娘说的,你外祖母和舅舅、舅母盼着你过去长住,有你表姐作伴,阿娘也放心些。”
楚黛视线从书卷上移开,眉眼含笑凝着孟沅,柔顺颔首:“阿娘,我都记着呢。”
“阿娘明日须得早起梳妆,先去歇着吧,我听阿娘的。”楚黛顿了顿,略扬扬手中书卷,“看完这一页就睡。”
尚书府上下待她都和善,她也喜欢宁表姐,去尚书府自是极好。
可外祖母有意让她同书表哥多亲近,俨然想亲上加亲。
楚黛心下暗叹,她这副身子,何必去耽误别人?
况且,她对表哥只有兄妹之情,从未有过想嫁给他的心思。
既不想伤老人家的心,也不想让舅母误会,还是等表哥找到心仪之人定了亲,她再住过去比较妥当。
孟沅心知女儿没听到心里去,她抬手抚了抚女儿柔顺的发,有些无奈。
行至门扇处,她又忍不住回眸朝屏风后望一眼。
剑书是个好孩子,若漪漪嫁给他,她这个做娘的,也能放心。
偏偏漪漪不愿意。
罢了,即便漪漪一世不嫁,她和顾怀诚也不是护不住,况且还有长公主和太后娘娘的恩典在。
紫宸宫中,龙首九枝灯托举无数烛火,照亮御殿每个角落。
皇帝宋云琅背对御案而坐,脊背笔直,脖颈微扬。
手里捏着玄冥卫送来的密函,指腹无意识摩挲着。
他目光落在壁上悬挂的《万山载雪图》,默然不语,目光同苍茫寂寥的雪岭一般,孤峭幽冷。
总管太监魏长福轻手轻脚进来,飞速扫一眼宋云琅神色,目光又往他手中密函上落了落,心中已然有数。
将承盘放在案头,魏长福臂弯拢着浮尘,躬身轻禀:“陛下,牛乳已温好。”
宋云琅收回视线,长指捏起密函,凑近灯烛。
火舌窜上密函,迅速席卷,被他丢入案边渣斗。
他默然回身,捧起承盘上青白瓷乳盅,将温热的牛乳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