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茶馆，柳辰跟在柳惊云身后，在茶馆一个清净的角落看到了约他出来的人。顾兰依就静静的坐在那里，不见之前那副简单朴素的模样，而是穿着精致的衣裙，头发上也插着装饰品，就像落魄的小姐被接回了府上。
柳惊云独自走上前去，顾兰依看到他来了，流露出欣慰的神情，带着淡淡的微笑，目光锁在他身上。
“阿云，你来了。”
“……”柳惊云坐到她对面，沉默了一下，问道，“兰依，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亲自远从颐州到江南城外来。你约我来这里，到底要说什么？”
顾兰依眼神有些慌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的握着，用一种为难又可怜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怯于开口，但是又不得不说。
“阿云，其实……”
……
天黑之后，他们才从城外回到闻天书院。柳惊云回来之后就直接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柳辰紧跟在他后边一起进去了。
进了房间，柳惊云一拳重重的打在柱子上，看上去无比的烦躁。
“少爷…”柳辰皱着眉头，他很想说话抚平一下他的情绪，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那些平时民间流传的话本还有戏剧里的情节居然发生在他头上，他现在感觉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下一秒就要被拖拽到深渊里去。
“阿辰，顾兰依说的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我…”柳辰感觉也怪为难的，不知道到底怎么办才好，“我感觉那个孩子确实有几分像你……而且少爷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就在茶馆的时候，我和随行的柳府的人聊了两句，听说老爷和夫人都很喜欢这个孩子…”
“啪！”
正在喝水的柳惊云，狠狠的把茶杯摔到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柳辰被吓了一跳，赶紧去把地上的碎片清扫干净。
“…少爷，顾兰依说的那天晚上…是真的吗？”
柳惊云叉着腰站在窗边，吹着一脸的冷风，“那天晚上，我和几个熟人一起喝酒，然后我就喝醉了，我也不知道谁把我送回了房间，意识模糊的时候我感觉有人在碰我，隐约看到那个人影像顾兰依，但是我头疼欲裂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很快又没了意识。”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我衣衫不整的躺在自己床上，而且旁边的被褥有一股很明显的花香……我以前和顾兰依出去玩的时候，我记得她身上一直都是那股味道……我当时就觉得可能出了事情，然后我就去找了她，可是顾兰依当时的表情和反应再正常不过了，她和我说她很早就回了府上，并未和我见过。”
“我又去找了和我一起喝酒的三个人，他们都说自己也喝多了醉的不省人事，并不知道是谁送我回去的。我当时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可是这一两年了没有任何人向我提起过此事，并且，顾兰依听说当时没过多久也到徵州的书院去继续念书了，我和她就再也没联系了”
“所以你问我是不是真的……我不能肯定，但是，我也没有证据否认。”
“我印象里顾兰依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好像身世也挺可怜的……”柳辰坐到桌边，扶着脑袋，“按理来说，姑娘不会拿这种严肃的事情开玩笑吧…而且我看她在茶馆的时候好像还很伤心为难的样子。”
“而且，说得如此可怜和害怕……她无非就是觉得这种时候才跟我坦白，我是没有一点办法推卸责任。”
柳惊云的脸色只有那么难看，过了良久他才又开口，“虽然我还是对这件事情抱有很大的怀疑…但是我肯定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就像柳辰所说的，顾兰依一个老实本分的姑娘，不至于拿自己的清白弄恶作剧，那个孩子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神似，加上本来家中男丁就少，父母偏爱男孩子。顾文贤那个势利眼，定会觉得能靠自己这个女儿攀上柳家，简直是白捡的便宜，所以这件事无疑会一边倒向顾兰依，他有什么理由和凭靠与她抗衡？
“那少爷你…打算怎么办？”
“父母亲召我回去，我肯定得回去解决这件事情，但是这一去…”他说着说着沉默了，泄了气一般，语气突然软了许多，“应该是很难再回江南了。”
“……”柳辰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为难住了。
“阿辰，如果是换做以前，这种事情让我认命也就罢了。”他的语气非常沉重，“但是现在……”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她的身影，越发的感觉难受和窒息。
“少爷，顾兰依她想要什么？”
“钱财、名分、地位、还有我这个人……”柳惊云取下挂在墙上的剑，又对柳辰说到，“从现在开始，如果有人找我，我都不见。”
“如果是小千睐呢？”
听到她的名字，他的眼神从有些凌厉变得温和了一些，“…也不见，我自会去找她。”
柳惊云一个人待在院子里，他用力挥动着手中的剑，扬起了地上的一大片落叶，剑舞动的声音噌噌作响，树枝被砍断，一截截的落到花坛里，最后他猛的把剑往身侧一甩，剑深深的插进了一旁的参天大树里。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情？他也懂得命运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了所有，可是这次他却觉得自己被捉弄了一般。
虽说他从小都是被宠爱着长大的，父亲和母亲都基本顺着他，但是这种他几乎没有自己的选择权利。柳家这种家族必然看重血脉和姓氏，肯定会把那个孩子接回去。
就算他对顾兰依毫无男女之情，家里也定会让他接受这门亲事，让顾兰依做正妻，实在不喜欢可以再纳个妾之类的，虽然他可没有父亲和家里那些亲戚那样的喜好，但是顾兰依的态度，也是想独占他一辈子了。
和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捆绑一生，他也能尝试接受。从古至今那么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的包办婚姻，他作为柳家的嫡子二少爷，从生下来就面临着这样的可能。
可是他的那句话就戏剧性的硬生生的憋在了嘴巴里。他怀着那样的期盼回到了这里，一次次的在心里偷偷的欢喜。
他追逐着她的背影，终于以为千睐就已经在他眼前，可是那最后一步居然恍惚间变成了无法跨越的悬崖，像雷电击垮了他所有的幻想。
我不甘心……
“哗啦！”
他拿了一盆冰凉的水泼到脸上，手用力捏成拳头，手指挤压的肉疼，过了一会儿他又把手松开了。
“少爷……”柳辰感觉跑去拿了张毛巾给他，见他这样子，自己也感觉怪难受的。
“阿辰，就做最坏的打算吧。”他随意的擦了擦脸上的水，“再过几天，我们就回颐州去。”
第19章 容儿
第二天，柳惊云去了染叶庭，他在小厢房里找到千睐，她正在书架前翻看书卷，今天的她穿着淡绿色的长裙，和染叶庭的环境相称，她就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只听得见树叶树枝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鸟鸣。
恍惚间他没有再往前走，感觉自己不配去打扰她，更没脸面见她。
千睐无意间往四周看了看，发现他站在自己不远处，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朝他跑过来。
“你来了。”她笑脸盈盈的看着他，“昨天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一瞬间觉得难以启齿，侧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千睐捕捉到他的动作，隐约也意识到可能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
“嗯…”他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把事情都告诉你。”
……
“阿云，其实……我们有一个孩子。”
柳惊云听到她的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血液也凝固了，不可置信的看着顾兰依，他一时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在颤抖，干笑了一下。柳辰站在后面不远地方也听到了，瞪大眼睛。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知道，这件事情你一时难以接受…”顾兰依说话声音像是刻意的柔弱，无辜的眼睛看着他，“可是，我说的是真的。”
“我从未碰过你。”他的每个字都说的很重。
“三年前…那个晚上……”
她的话像是提醒到了他，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我当时去找过你，你和我说，是我误会了，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柳惊云现在的眼神凌厉的让顾兰依有些害怕，眼眶酸涩，缩着肩膀，“阿云…我那个时候，很害怕…我不敢见人，更不敢面对你…所以才……没有跟你说实话。”
“顾兰依，这些话，我希望你是考虑清楚过后果了才说出口的。”
“…阿云，我真的没有说谎……”顾兰依的语气变得坚定了一点，说道，“虽然这些年，我在顾家过得很不好……可是，我归根结底，也是顾家的二小姐。我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贞洁和你开玩笑？”
“好…你既然说这是真的，”柳惊云死死的盯着顾兰依，“那你让我见见他。”
顾兰依叹了一口气，微微点头，望向了客栈门口附近，一个下人见她看着自己，会意，把一个正在玩耍的小男孩带了过来。
“容儿，过来。”
“娘亲。”小男孩声音稚嫩。
柳惊云看着这个孩子，和自己还有父亲兄弟有几分相似的长相，天像是已经塌到了他的头顶，嘴唇微微发抖。
“容儿…这是爹爹。”
顾兰依轻轻的把他推到柳惊云面前，他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柳惊云，先是以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然后像是很开心一般，绽放出了笑容。
“爹爹！”
这个小男孩站在他眼前，他感觉自己此刻僵硬的像石像，怔怔的与他对视，放在桌子上的手捏紧成了拳头，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他叫什么名字？”
“顾容青。”
“……”柳惊云用力的咬着嘴唇，闭上眼睛，眉头扭曲在一起，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问顾兰依，“为什么要现在才跟我坦白这件事情？”
“阿云…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顾兰依含情脉脉的同时又显得柔弱，看看他，又看看顾容青，“我知道，你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我本想自己承担着一辈子……可是，容儿长大了，会问我，为什么爹爹不来看我…为什么我没有爹爹……”
她说着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所以…我想带他来见你。”
“…你应该，已经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的父亲，还有我的父母了吧？”柳惊云看着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只觉得她像一把即将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不然，你怎么能通过柳府传信给我。”
“令尊让我转告你，希望你第一时间回颐州去。”
“这么久你才带他来见我…其实，你是在逼我，对吧？”
“阿云…这三年来，我一直很忐忑不安…之前在街市上再次遇见你，我发现，我还是很喜欢你…我是真的想给容儿还有自己一个完整的家。”
顾兰依把自己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仿佛在恳求他，柳惊云却毫不犹豫的把手抽了回去。
“我的父亲说…如果我不能嫁给你，这个孩子，以后都姓顾……”她说，“令尊和令堂非常想把容儿接回府上……”
柳惊云实在是不想再听她说这些话，径直起身，招呼柳辰和他一起离开茶馆。
“我会尽快回去…到时候，我们再来商议这件事情。”
……
两个人并排坐在在房顶上，沉默良久，柳惊云才开口，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他几乎不敢去看千睐的反应，他的每句话每个字似乎都用了全身力气去说出来，自己像是□□的被一道道目光盯着，无处可躲藏，第一次如此的害怕，感觉自己根本抬不起头来。
“……”千睐整个人也僵住了，她的眼神里有着难以置信，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那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我和她最多算老朋友，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可是…你应该还是会娶她吧。”
“这件事情，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可是我还是，很不甘心。”
“在一起生活，是一辈子的事情…”千睐望着远方高高低低的房屋，苦涩的笑了笑，“所以，你总得试着去接受她。”
“你说的话，我知道……如果他真的是我的儿子，我也会尽我所能去爱护他。”
“嗯……”
她转过头，四目相对，似乎根本记不得之前他们暧昧的对视是什么感觉，千睐忽然间他们觉得，虽然他们两个近在咫尺，但是实际上却隔得好远好远。
“对不起……”
柳惊云突然说道，良久，千睐淡淡的说，“你不用跟我道歉。”她慢慢站起了，转身想离开，说，“你走的那天，记得告诉我……我会去送你。”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她感觉自己的右眼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她用手擦掉，几乎同一瞬间，左眼也有眼泪滑了下来，她又再次去擦拭自己的左眼。她坐在床上靠在墙角，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无声的哭了起来。
原来，她已经如此的喜欢他了吗？
或许以前她还会侥幸的给自己的心狡辩一下，但是她的那些掩饰早已经被扒光了，内心的声音只是在诉说着她有多喜欢他。再次和他相见那天以后，她本身又给两个人幻想了多久的未来呢？她以为柳惊云还可以陪在她身边，以为…他们就快要在一起了。
虽然她并不知道顾兰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她知道柳惊云是绝不可能对她置之不顾，如果那个孩子的身份是真的，他也必定会去承担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