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九月流火
时间:2022-05-02 11:53:57

  里正和钱氏对自己的秀才儿子无比自豪,哪怕屡试不第,但今年一定能考中。然而对于吴氏来说,她早早就看出李骐不是读书的料,这辈子秀才就到头了,再往高万万考不中。偏偏李骐自视甚高,不肯回家务农也不肯在城里找活干,成天吟那些酸诗,吴氏对丈夫早颇有怨言。

  王言卿微笑着倾听,时不时引导几个问题,但并不掺和刘家婆媳的矛盾。这样说不太好,但共同说某个人的坏话,绝对是两个陌生人拉近距离最快的办法之一。就算王言卿没有接腔,吴氏也很快对王言卿亲近起来。

  王言卿思忖着差不多了,道:“娘子无需着急,李秀才有功名在身,这辈子吃穿总不必发愁的。何况,幸好他有功名,要不然这次你们家也被征去服劳役,李骐和里正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吴氏听到这里叹气,道:“可不是吗,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这怎么能叫因祸得福?”王言卿笑道,“这是阴差阳错,冥冥中自有注定。”

  王言卿注意到吴氏细微地撇了撇嘴,拿起扇子,慢慢摇着道:“也是。李骐别的不说,运气总是极好。”

  听她的语气,似乎对丈夫、婆家颇有怨怼。王言卿眼珠微动,往外瞅了一眼,亲眼看到钱氏带着孙儿出去玩了,就换上满脸哀愁,沉痛地叹道:“这世上的事总是这样不讲道理,有钱的人祖祖辈辈有钱,不幸的人却越来越不幸。吴娘子,你丈夫有功名傍身,又有一个聪明乖巧的儿子,后半辈子不用愁了。若换成其他家的娘子,又要交赋税,家里又失去了男人,以后生计可怎么办啊?”

  王言卿长吁短叹,但余光一直锁定着吴氏。吴氏听到这些话垂下眼睛,无意识抿了抿唇。

  王言卿几乎立马就辨认出来,她在愧疚。愧疚是一种道德感高的人才会出现的情绪,当一个人愧疚时,最倾向做出利人损己的自我惩罚。

  王言卿不动声色利用起她的愧疚:“不过幸好她们从县衙领了银两,虽说家里少了两个最重要的顶梁柱,但手里有钱,多少能应付几年。就是不知道等这笔钱花完后,她们要怎么办。”

  吴氏低着头,没有应话。王言卿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些多亏她们遇到了一个好里正。听说,刘大娘一家几次去县衙鸣冤都没人理,她们惹恼了县令,差点被上拶刑。还是里正出面,替村民争取来丧费,好歹让这些孤儿寡母有点活命钱。里正善人慈心,友睦乡里,死在洪水中那些男人九泉之下若是得知,一定会感激里正的。你的儿子投胎在这种人家,是福气啊。”

  “生在他们家算什么福气!”吴氏激动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低头道,“抱歉,我失态了。”

  “怎么了?”王言卿关切地看着她,“你放心,我也是给人当侍女的,明白这些苦楚。你公婆是不是苛待你了?”

  这些话在吴氏心里憋了很久,今日她不知怎么生出一股劲儿,她顺着这阵冲动,将往日的憋屈一口气吐了出来:“苛待倒不至于,里正家毕竟要脸面。但他们一家从没把我当过自己人,有什么好东西都绕着我给正则,还叮嘱正则不许告诉我。呸,谁稀罕吗?”

  情绪一旦找到宣泄口,后面就很难拦住了。王言卿一脸不信,问:“真的吗?我看里正古道热肠,认真负责,老太太也是个直心肠的人,怎么会在私底下说这种话?”

  “他们惯会装模作样。”吴氏见王言卿不相信,急于证明自己,像倒豆子一样说起公公婆婆的坏话,“王姑娘,这话我只和你说。你别看我公婆在外面装的和菩萨一样,其实,县衙发给村民的丧费,被他们昧了好大一笔。”

  王言卿吃惊地捂住嘴,她一边想她是不是演的太夸张了,一边继续浮夸地问:“竟还有这种事?”

  “真的有。”吴氏说,“我婆婆那么抠门的人,最近突然舍得买肉了,我不小心摔了个碗,她竟然没发作,说坏了换套新的就好。我前两天还撞到她偷偷和正则说,以后家里的钱都是他的,百般叮嘱正则不要告诉我。”

  吴氏说着用力翻了个白眼,嗤道:“这不是发了横财,还能是什么?”

  只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再谨慎的人都不免露出蛛丝马迹。何况有钱这种事,哪怕嘴上不说,也会从行为态度中表现出来。

  吴氏发现公公婆婆最近好像多了一笔大钱,但他们家又没有什么来项,唯一的意外就是最近村子里死了好些人。这不是贪了府衙给未亡人的抚恤金,还能是什么?

  王言卿恍然大悟,里正家最近发了笔财,想瞒着儿媳,没想到却被吴氏偷偷听到。如此一来,她们婆媳刚才的表现,就完全能解释了。

  吴氏心里憋着气,故意在人前炫耀娘家有钱,而钱氏知道自己家现在有多少存钱,对吴氏娘家所谓的家底十分不屑。钱氏嘴角忍不住笑,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比吴氏强,又不屑于戳穿,所以才会窃喜。

  现在得到一个很重要的线索,里正家发了笔不能示人的财,如何来的不知,但可以确定数额不小,至少远远超出普通百姓的收入。王言卿若有所思,慢慢打听起另一件事:“我竟不知还有这种事情,二老看着实在不像这等人。我听说附近有人失踪了,会不会是失踪者的家人拜托里正找人,送来的酬金?”

  吴氏不屑地切了声:“前段时间走丢的要么是孤儿鳏夫,要么是无赖流氓,他们家里连人都没有,走丢了根本没人记挂,谁会出钱寻找他们?”

  王言卿惊讶:“竟然都是孤寡老弱?哎呦,我刚刚看到正则拉着老太太跑出去了,他们两人一个孩童,一个老人,在外面不会有事吧?”

  吴氏一听也揪心起来,她站起身,往外张望:“应当不会吧,没听说哪家的孩子女人走丢了。”

  事关自己儿子,吴氏坐不住了,匆匆道:“姑娘您在这里坐着,我出去找找正则,失陪了。”

  王言卿忙道“不要紧”,催促吴氏快去。

  吴氏出去后,屋子中只剩王言卿一人。她朝窗外扫了两眼,悄无声息地起身,在屋子中四处翻看。

  她轻手轻脚翻找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随后细心地放回原位。得益于多年习武,她耳力比其他人敏锐,她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立马将东西复原,坐回原来的位置上,镇静地拿起扇子。

  她刚扇了两下,窗外就响起吴氏说话的声音:“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去河边。河底里有妖怪,小心把你拖下去吃了!”

  钱氏尖锐的声音响起:“你说话就说话,凶宝儿做什么?”

  王言卿听着这对婆媳拌嘴,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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