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皇宫,对许多病症依然束手无策,婴儿夭折屡见不鲜,尤其大皇子早产,本来就体弱。皇帝大为伤心,心情极差。郭勋几人一看闹出事了,大皇子都死了,他们再揪着立太子不放,岂不是故意往皇帝伤口撒盐?郭勋、张敬恭只能停了手,夹着尾巴来宫里复命。
皇帝见了这几人就来气。皇帝同时派了两路人查是谁撺掇立太子,陆珩一个月前就递上了完整报告,而这群人掌握着最好的资源,却久久拿不出结果。现在太子人选都亡故了,他们才来复命,皇帝怎么能不生气?
张敬恭、郭勋、翟銮站在乾清宫,臊眉耷眼听皇帝骂。也是他们时运不好,能站在这里的人都不傻,他们看出来皇帝想借立太子之名清算朝堂,这不就是逼着他们找边站吗?哪一次朝堂站队不是伤筋动骨、腥风血雨,结果他们还没站好,大皇子就病逝了。
张敬恭和郭勋也觉得自己很冤。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点背只能自己认了。郭勋本来想等案子查得差不多,他来找皇帝禀报时,趁着皇帝高兴,顺便提一嘴赐婚圣旨的事。结果碰上皇子夭折,郭勋功劳没捞着,反而挨了一顿骂。
郭勋也不敢再提赐婚的事了。皇帝如今正经历丧子之痛,郭勋在这种时候请求赐婚,是有多不长眼啊。
皇帝骂了一通,心情渐渐平复了。后宫还有好几个妃子在怀孕,皇帝没了儿子虽然悲痛,但并没有到天塌地陷的程度。他敲打了臣子后,便慢慢给甜枣了。
皇帝说道:“吾儿和皇宫无缘,但父子一场,朕不忍他孤零零离开。传令下去,追封皇长子为哀冲太子,葬于西山。阎丽妃年轻丧子,朕不忍见之,封其为贵妃。敕礼部大赦天下,从本月起赦免狱中死囚,流放之人免罪。少造些杀孽,就当为哀冲太子祈福吧。”
殿下官员齐齐应是。皇帝又说道:“年初章圣太后去世,年末哀冲太子也去了。但即便如此,国事也不能落下。大同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不能再拖了。任镇远侯傅霆州为大同总兵,镇守大同。朕记得傅霆州还没有成婚,他毕竟是傅钺的嫡亲血脉,若在战场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朕对不起傅老将军。永平侯府第三女恭谨端敏,和镇远侯乃是良配,赐两人结为夫妻,择良辰完婚。”
郭勋听到前面的话心中一喜,但听到后面,身上却狠狠打了个寒颤。赐婚是前段时间才提起的,除了身边几个亲信,郭勋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皇帝为什么主动赐婚?皇帝前脚启用傅霆州,后脚推动镇远侯、永平侯、武定侯三府结盟,意图为何?
郭勋越想越惊恐。皇帝处理完郭勋一党的事情后,又看向张敬恭。张敬恭脊背挺直,低头肃立,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来了。
乾清宫中静的仿佛连空气飞舞的声音都能听到,皇帝的声音缓缓响起:“薛侃妄议立储,贬为民。彭泽捏造构陷,祸乱朝堂,贬戍大同。张敬恭身为首辅,却偏听偏信,忮罔专断,令致仕在家思过。”
张敬恭一句话不敢辩驳,拱手谢罪。对于普通官员来说,罢官是大事,但作为首辅,罢官复职都是一句话的事,只看上位者愿不愿意继续用你。皇帝这话留着余地,显然,皇帝虽然恼恨张敬恭刚愎自用,排除异己,但还认可他的能力。
张敬恭自入阁后坚决清理庄田,清算被宦戚、僧寺侵占的土地,而且不惜得罪人,推行新的科举选人制度。皇帝想解决土地兼并,但这次他被张敬恭蒙骗,丢了颜面,心里面有气。他把张敬恭停职免官,做一做样子,等过一段时间还会召张敬恭回来的。
张敬恭想明白这一点,暗暗松了口气。皇帝把每个人都恩威并施敲打了一遍,这才让他们出去。
众人走出乾清宫,郭勋和张敬恭互撕了这么久,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如今郭勋的派系又是得兵权又是被赐婚,而张敬恭却被停职,郭勋难免得意,笑着对张敬恭拱手:“张公劳累了一年,如今能好好休息了,恭喜啊。可惜年末事情多,我衙门里积压了许多公务,无法陪张公消遣。张公见谅,本侯先走一步。”
张敬恭看着郭勋,冷冷笑了一声:“武定侯请,我如今不过一介布衣,不敢耽误武定侯的时间。”
郭勋志满意得地走了,翟銮上前给张敬恭行礼,装模作样说了些话,也回内阁去了。
张敬恭独自走在紫禁城中,众人皆忙忙碌碌,唯独他一人往外走,往来太监隐晦地向张敬恭投来目光。张敬恭丝毫不在意,他仕途大起大落好几次,最糟糕的时候差点被杨廷清算致死,如今这点风波算什么?
可笑郭勋得意非凡,还以为张敬恭被免职是他的功劳。真是愚蠢,皇帝不等他们禀报查案结果,见了他们就骂,可见皇帝早就知道真相了。不是郭勋查出来的,那能是谁呢?
郭勋不过是另一个人手里的刀罢了。行走在这么敏感的事情中却能全身而退,全程隐于幕后,陆珩才是真正可怕的人啊。
第83章 出征
时近年关,朔风呼啸,家家户户挂上了红灯笼,小贩推着车在大街小巷叫卖年货,京城里弥漫起浓浓的过年气息。无论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新年总是到了。
镇远侯府里,仆人也步履匆匆,忙里忙外。十二月哀冲太子去世,皇帝这一年丧母又丧子,帝心悲恸,下令今年宫里不大办年节。宫里面是如此,外面的勋贵人家也都收着力道,生怕招了皇帝的忌讳。
而镇远侯府更是如此了。虽然赐婚是好事,但侯爷不日就要出征,老夫人和太夫人实在高兴不起来,哪还有心思操办年宴。主院里,傅霆州正在和管家交待接下来的人手安排,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吵吵嚷嚷,过了许久都没歇。傅霆州淡淡往外扫了一眼,问:“怎么了?”
一个小厮快步进来,对傅霆州行礼:“侯爷,老夫人派人来了。”
傅霆州暗暗叹气,敢无视他的规矩,不请自来还赶不走的,只有他的母亲了。陈氏都闹到这里了,傅霆州不出面不行。傅霆州站起身,但步子却走得极缓,路上对管家说道:“等我走后,府中事务按我刚才说的安排,尤其是那几个关键部分的人,无论如何不能换。如果有人指手画脚,你就说这是我交待的。”
傅霆州话中的“有人”,基本特指他的父亲傅昌和母亲陈氏了。这两个人脑子拎不清,偏偏还一个比一个自信,说不定会趁傅霆州离京,“好心”接管侯府事务。傅霆州可不敢让他们管,让家仆自己做决定都比让他们参谋强。
傅霆州想到这里颇为心累,他要去大同打仗,前路艰险未知,他却还要担忧身后。更讽刺的是,给他添乱的不是外人,而是他的血脉亲人。
若卿卿在府,他何至于这般左右掣肘?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傅霆州就赶紧打住。管家跟在傅霆州身后,一一应下,显然也知道自家老太爷、老夫人的德行。
管家看这些日子傅霆州忙里忙外,短短几日就消瘦了一圈,心中不由叹气。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侯爷放心,老奴会好生照看侯府的。侯爷,老夫人常年不管事,不懂当家艰难,你要忙着外面的事,总不能时时盯着府中。如果有位明理的主母在,侯爷应当能省不少事。”
傅霆州自嘲地笑了声,是啊,若王言卿在,傅霆州得到了领军机会,现在早就摩拳擦掌准备着出发了,哪会操心行李如何收拾,人手如何安排,他走后侯府如何运行。这次傅霆州亲手安排,才知道那些他看不上眼的生活琐事,原来背后有那么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