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那你路上小心,我让别院的护卫护送你。”
崔樱没再拒绝,只要顾行之不用再装模作样的膈应她就行,她迫不及待的逃离这里。
“等等。”明氏忽然道:“阿樱,慢些,我还准备了礼物给你,你瞧我这记性,竟是忘性这般大,你且先坐一会,我去取来。”
“让婢女去取就是。”
“不,不,很快我就回来。”
明氏急急忙忙一走,气氛顿时略显僵硬。
崔樱不想面对顾行之,便回到位置上等着,结果刚坐下,这人又走了过来。
顾行之目光一扫,落缤平时就该十分有眼色的退到一边,结果他都走到跟前了,这婢女还低眉垂眼的守在崔樱身旁。
以为他想对她做什么不成?
顾行之眼中浮现出不悦,往常崔樱身边的婢女不会这般没规矩,今日是怎么了。
崔樱抬头,目露迷茫,待看清是谁后,立时清醒过来。
顾行之审视着崔樱娇艳明媚的脸庞,想着,虽然崔樱是个跛脚,但她这张脸在美人中也是极为出挑,令人赏心悦目的。
可是再赏心悦目,只要让人发现她腿脚不便,这份美貌就失去了光彩。
尤其顾行之见过太多美色,崔樱再好看,可她不完整啊。
顾行之理所当然的嫌弃,美玉有瑕,可惜了。
“顾公子有事?”
顾行之微微皱眉,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崔樱从方才起,就一直给他的感觉不对。“阿樱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从前不是都叫我四郎吗?”
崔樱现在一看到顾行之的脸,就觉得他虚情假意的令人生厌。
他那么讨厌自己,嫌弃她是个跛脚瘸子,嫌她给他丢了人,怎么还会想着自己叫他四郎?
以前她这么叫他的时候,顾行之心里都在想写什么?是厌恶还是恶心她?
崔樱往厅里看了一眼,贺兰霆进来之后便什么话也没说,独自上座饮茶,似乎对他们这边的事漠不关心。
糟了,方才只顾着顾行之,忘了贺兰霆是和他一起来的,那贺兰霆有没有将之前的事告诉他?
崔樱眼神又回到顾行之脸上,她这一来一回却直接叫让顾行之误会了。“阿樱怎么这么看我,是不是殿下在,你心有顾忌,才不好像以前那么叫我。你我关系非同一般,更是我未来妻子,不用变得这么客气害羞……”
不对,顾行之若是知道了,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淡定。
崔樱愕然,那就是贺兰霆还没有告诉他?
“阿樱。”
崔樱回过神来,发觉顾行之看她的眼神变得不对了,他像是在观察打量她。
“我,我该走了。”她起身,顾行之想扶她一把,被崔樱躲开了。
顾行之很奇怪崔樱今日对他的态度,屡次被拒后,对崔樱更加感到不悦,觉得她不知好歹。“为何这么着急,我三嫂送你的礼还未取来。”
崔樱:“不用了,替我”
她话未说完便愣住,此时贺兰霆走到了顾行之与崔樱的跟前,令人诧异的夹在他们中间,无形中替她挡住了顾行之阻拦的动作。
“殿下?”
贺兰霆朝崔樱递过去一物,“在外面拾到的,物归原主。”
在他手中摊开的,是条粉白的绣有鸳鸯的锦帕。
崔樱一下就认出是自己的东西,却也慌了,呆呆的看着贺兰霆,自己的帕子怎么在他这里。
她余光瞥到顾行之,发现他正疑惑的盯着他们。
崔樱登时想到不能承认这是自己的帕子,否则要怎么解释是在哪里落下的,为什么偏偏是贺兰霆捡到了,还知道这是她的帕子?
崔樱:“这不是我的东西,殿下认错了。”
贺兰霆不懂她为何不愿承认,闻言幽深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
崔樱怕了,她不善说谎,也不想当着贺兰霆的面露怯,或是叫顾行之发现端倪。
她睫毛微垂,如萤翅轻轻扑棱着,若是忽略她细微的颤音,听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真不是我的,殿下,再找找原主吧。”
顾行之皱眉,“让我看看,这是块……”
贺兰霆却忽的收回了手,没叫顾行之碰着那条锦帕,也没看的太真切,收进了他宽大的衣袖里。
意味明的道:“是孤认错了。”
崔樱怔然的松了口气。
贺兰霆:“既如此,此物今后归孤所有。”
崔樱耳中嗡嗡作响,咬住唇,难以置信的望着贺兰霆,一块帕子,他留着有何用。
第4章
“这把南音出自名师之手,曾是我心爱之物,奈何我已经很久不用了,也弹奏不出曾经的琴音。现在不忍它明珠蒙尘,听闻阿樱琴艺极好,我就将它赠与你了。”
顾家别院门外。
崔樱犹豫了下,见明氏眼中流露出殷切之色,盛情难却,终是接了过来,“多谢三夫人心意,樱对这把琴,定会惜之爱之。”
明氏疑惑的道:“你怎地又客气起来了。”
她若是进了顾家门,与明氏就是交情极好的妯娌,只可惜,不可能了。
崔樱张了张嘴,收敛了复杂的心绪,露出微笑:“樱该走了,夫人保重。”
等过了今日,退了顾家的婚事,她们也就不会再来往了。
明氏面对陡然变得生疏的崔樱,喃喃的道:“你这孩子……”
落缤让两个力气大的婢女将琵琶放回箱子里,抬到了马车上。
顾行之似乎还有话想对崔樱说,但她背对着顾行之上了马车,对背后唤她名字的声音也置之不理。
顾行之张开的嘴角微微一僵,多情的眉眼瞬间凝住,神情变得不大好看。
明氏望着崔家马车的影子,回头对着顾行之叹气,“四郎,你啊你啊,崔樱在别院等了你许久,你去做什么了,什么事那么重要,宁愿怠慢你未过门的妻子?”
明氏背影消失在门内。
顾行之转过身,不复先前温柔多情的模样,招来心腹伏缙,“去弄清楚,崔樱来了之后都去了什么地方。”
门前的垂柳随风轻晃,等到一两只麻雀前后落在枝干上,伏缙很快回来了。
他立在顾行之身后,余光始终注意着周围,将声音压的极底,又能方便顾行之听清,“郎君,崔娘子出了溷轩换了身衣裳,在儋园逗留了一阵,后来与其婢女分开了,再见到崔娘子就是在厅里。”
顾行之:“她不见的这段时辰做什么去了,你还未查清?”
伏缙:“郎君恕罪,下人未曾看见。”
顾行之不悦的冷哼,伏缙跪下,“郎君,还有一事。”
“说。”
“有仆禀告,说他去打扫书屋时,撞见太子正那间屋内出来。”
“什么?!”
落缤听崔樱说完今日发生的事,一下挺直了脊背,昂起头,神色愤怒,忍不住失声道:“顾四子安敢如此!”
“他不喜欢我也罢,可明明知道我是个跛脚,为何还要来我家提亲,我天生腿脚不好,这难道也是我的错。”崔樱说:“他一面嫌弃我,一面又要娶我,真是难为他了。”
落缤胸膛起伏,压低了声音饱含怒气的道:“女郎,他胡说,不是女郎的错,跛脚又怎么了,女郎容貌出众,品行才德受郎主悉心教导,是崔府的掌上明珠,京畿贵女中谁能比得上女郎。
定亲之后,女郎知顾四子好琴音,还专门练了他喜欢的曲,就为了有一日奏给他听。
平日里书信往来,女郎哪次不是写了许多过去关心他惦记他,顾四子嘴上说的好听,信里不过寥寥几字。送出去的信比收到的还多。
还有女红,女郎自小就没做过粗活,手生来就是拿笔的,却为他绣了一夜的荷包,连手也刺伤了,女郎待他真心真意,他却,他却……他看不上女郎,那是他瞎了!
顾家比之崔家,不过是占了皇亲国戚的便宜,论威望底蕴岂能和我们崔府相比,女郎,等回去,奴婢就向郎主告他一状。就说,就说是奴婢碰见的这等腌臜事,与女郎无关。”
崔樱被落缤说的落下眼泪,睫毛湿哒哒的,抽噎道:“我,我当他也是欢喜我的,定亲那日我也问过他的心意,他半字不提我的缺陷,只说我贤名在外,也是爱慕我的。假的,原来都是谎话。”
顾家来府上提亲,崔樱欣喜不已,很快就被冲昏了头。
京畿有才有貌的男子不少,顾行之更是榜上有名。
他生的俊,又出生权贵,是武侯之子,能文能武,俊朗多情,是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京畿少有女郎不喜欢他,见过他的,都想得到这样的人物的青睐。
结果偏偏是她崔樱,被这样年轻有为的郎君求娶了,叫多少想看她笑话,说她一个跛脚嫁不出去的人狠狠吃了一惊。
于是她便理所当然的认为,顾行之看重的不是她的相貌,而是她这个人。
崔樱永远记得定亲那天,她自以为得了个绝世的好夫婿,终于有机会在阿姨和妹妹眼中昂头挺胸,内心抑制不住欢喜和快活。
她被外界看轻她的未婚女郎羡慕,被人眼红,虚荣愉悦令她如枯木逢春,容光焕发。
顾行之对她温柔体贴,给过她极大的脸面,从此她就认定顾行之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丈夫,她会待他一心一意,愿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
但现在,一切都付之一炬,今日发生的事让她瞬间认清了事实,什么情啊爱的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说顾行之是因为真心爱慕她,才娶她的。
“女郎!”落缤将崔樱揽到怀里,为她感到焦心,主仆相互依偎,一时间马车中只有崔樱难过的伤心压抑的啜泣声。
顾行之骑着马追上贺兰霆,在离他一步之遥拉住缰绳,慢慢接近,用二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殿下来找我,难道不是为了连氏贪污一案,为何这么早就回去?”
贺兰霆余光一扫,告诉顾行之一个消息,“连文庆死了。”
顾行之面色微变,“怎会,案子还没查清,他是怎么死的。”
贺兰霆:“不知,回去细查。”
顾行之当即加快马速跟上,风声猎猎,传来他有意无意的询问:“殿下觉得别院的书屋如何。”
贺兰霆目无表情,张嘴就得吃风,他声音不大,嗓音却很沉着冷静,“不如宫中书阁。”
顾行之:“ 这是自然。殿下可还有见到其他人在那?”
贺兰霆看他一眼,顾行之也耐心的等他回应。
他必须要知道,崔樱与婢女走散的那段时间里在哪儿。
“表兄。”
顾行之小贺兰霆一岁,此时暗自怀疑,一副好奇表情看着他。
贺兰霆眼前闪过那张泫然若泣,如花照水的白皙小脸,嗔怨而委屈的说要回去退亲。
“是不是……”
“是什么。”
贺兰霆:“孤去时,什么人也没有。”
崔樱回到城内已然天黑,满城华灯,夜市喧嚣,车水马龙,百姓康乐。穿过最热闹的几条街巷,路上才渐渐清净,燕云巷住的都是高门大户,崔府尤其显贵,门前灯笼照亮台阶下两座轩昂威武的石狮,朱色大门敞开,下人鱼贯而出围住马车。
崔樱踩着粗仆的背下地,落缤正在吩咐其他人安置马车上的行礼,还有明氏送的琵琶。
婢女们拥着崔樱进去,崔府深宅大院,内里灯火通明,照亮树木山石及皆雍雅不俗的亭台楼阁,游廊花厅。
走至热闹处,崔樱还没进去,就听见崔玥的撒娇声,似是在向人讨要什么,继母冯氏半真半假的训她让崔玥听话,父亲崔崛则制止了冯氏,宠溺的允诺了崔玥的要求。
崔樱静静听了片刻,轻声询问身后的婢女,“我阿翁在不在家?”
“主君午时出了去,还未回来。”
“那大母呢。”
“女君同主君一道去的。”
崔樱习惯性的想要先寻自己的祖父祖母,得知都不在家中,只好把目光投向其乐融融的主厅。
她一进去,刚才的欢声笑语便断了,崔玥诧异的看着她,瘪了瘪嘴,表情转瞬变得不悦。
继母冯氏一脸惊讶,“你不是去了顾家别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按原先计划的,崔樱是去别院做客两日。
崔崛眼也不抬的在品茶,似乎并不打算过问崔樱的事。
屋内的气氛因为她的到来一下失去了原来的欢快热闹,崔樱虽然习惯了这种隐隐将她排斥在外的事情,却还是倍感受伤,尤其在遭过顾行之的嫌弃后,她越发感到自卑,脸上的端庄渐渐就要挂不住。
她垂下眼皮,对崔崛恭顺的道:“父亲,儿有事要同阿父说。”
崔崛:“何事。”
冯氏和崔玥满是好奇的看着她,在众目睽睽下,崔樱却闭口不谈了,她的沉默让气氛一僵。
崔崛:“不好说?”
崔樱在这时不敢抬头看自己父亲一眼,怕因他这样的态度而伤心的哭出来。她细声细气的道,话音里透着细微的软弱的祈求,“父亲,去书房可好。”
崔玥阴阳怪气的哼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地还不让人听了。”
崔樱脸上一热,还真叫崔玥说中了。
冯氏比女儿老道得多,一下就从崔樱身上看出门道来,她朝崔玥使了个眼色,“走吧,留你阿姐同你阿父说说私房话,你跟我瞧瞧你阿弟去。”
崔玥不情不愿的经过崔樱,轻声抛下一句,“呆头鹅,走都走了还回来作甚。”说罢便趾高气扬的跟着冯氏走了。
崔崛将女儿间的针锋相对看在眼中,偏心的对看着他面露委屈的崔樱道:“你阿妹还小,她只是想与你亲近而已。”
崔樱咽下喉头那抹苦涩,“是。”
崔崛见崔樱一如既往乖巧,对父令唯命是从,僵硬的脸色缓和不少,“好了,这里没有别得人了,你方才要对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