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把将她拉开,对方人多势众,都是崔府请来专门给崔樱净面、描妆、梳头的“福娘子”,底下的婢女还得罪不得。
崔樱知道她们有经验,除了更衣让落缤跟她到里头单独换上昏服,其他事都交给她们做了。
没过多久余氏也来了。
不想她身后还跟着冯氏和崔玥,像今天的大喜日,关上门来的继母继女与原配的子女有多不和,当着外人的面都会装得有模有样。
余氏是来监工的,看看崔樱这里进行得顺不顺当。
冯氏身为母亲,则是来做做面子的,崔玥大概对嫁人的事心存许多新奇,她傲视的目光别扭地在崔樱房中扫荡着。
她们今日都特别打扮了一番,非常的盛装明丽。
尤其余氏,她是当中最威严最有气势的,作为女君,在这里所有人都对她俯首示好。
而她目光很多时候除了检查崔樱房里的东西,就是盯着福娘子们打扮崔樱的手法够不够好,哪里要改。
崔樱不知成个亲要这么累,她如同一个木偶傀儡,一坐就过去了半日。
她在榻上坐得腰酸,并且从她嘴上涂抹口脂起,就没有再用食。
时间慢慢过去,崔府开始进来客人,有好奇的女眷会到崔樱房里看看她,大部分都是崔家的亲戚或是旁系。
等到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余氏见人太杂乱了,便吩咐管家别再带人进来。
她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忙,冯氏已经代她先去招待客人了,余氏待不了多久,她见崔樱屋里还有几个跟她相熟的女郎,有她们陪着她说话不算无趣,才到前院宴客去。
崔樱从天色并不熹微之际就起来了,她怀了身孕本就嗜睡,精力不足,撑到隅中已是不易。
在她捂嘴,困倦得打了不知第几个呵欠后,陈瑶光拉住同伴的手,“阿樱,我们去吃点东西,待会再过来陪你。”
崔樱点头,除了福娘子们,其他人都出了去,房里一下空了不少。
“我歇息一会。”
福娘子一脸惧色地拦住她,“女郎可不能躺着趴着,如今头都梳好了,一动就要乱了,到时再重新梳妆可就来不及了。”
崔樱疑虑道:“那我……”
她困倦地眨了眨眼,福娘子叹气,“让这位娘子当女郎的靠枕吧。”
落缤揽着崔樱,同时还要注意着不弄乱崔樱一头秀丽乌发上的朱钗宝石。
已经为她装扮完的福娘子不在房里了,大伙都去旁的地方等着顾家的人上门来迎娶。
崔樱感觉到身上嗖嗖吹着冷风,她与依偎在一起的落缤同时惊醒,听见门被蓦然推开的声音,还以为是下人提醒她们顾家来人了。
贺兰霆的剑刃直指崔樱。
落缤吓得跪在地上,手拽着贺兰霆的衣角,不停磕头祈求。
而在她一声比一声还响的动作下,在她磕破皮之前,贺兰霆扯开了自己的衣角,飞龙云纹的鞋履顶开了落缤。
“殿下,殿下,求您看在女郎跟了您这么久的份上,求您放了她吧。”
“闭嘴。”
贺兰霆冷淡低沉的嗓音不显一丝慌乱,甚至他握剑的手都非常的平稳,剑刃挪动,贺兰霆握着它从下往上挑起了崔樱的裙裳,将她身下一览无遗。
崔樱的腹部隆起,到了掀开这层遮羞布,就无法掩藏的地步。
心虚无用,她忐忑地望着若有所思盯着她肚子很久的贺兰霆,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贺兰霆墨黑得像块砚的眼珠子,仿佛蕴藏了许多种繁杂的情绪,其中最鲜明也是最直白的,是冷冰的夹杂着怒火的讽刺,“你说你这个月的月信一直没来。”
月信没来,就代表有孕。
然而这是崔樱放出去故意迷惑他,让他知道的消息。
如今贺兰霆不仅发现她在欺骗,还看到了她月份并不相符的肚子。
谎言被拆穿的当下,崔樱竟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害怕,她似乎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现在恐慌的是贺兰霆的态度,她不希望他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搞砸了一切。
从贺兰霆拿着剑闯入她的喜房起,崔樱就感受到了浓重的不安,她缓了缓微微急促的呼吸,尽量平静的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以后我会向你解释。”
但是贺兰霆今天能毫无顾忌的过来,就没那么容易三两句话就被摆平。
他看崔樱,面上不显,心底大概在酝酿着狂风骤雨,问了一句,“你是自愿跟孤走,还是想孤抱着你当众从崔府离去。”
崔樱当然哪种选择都不愿意,她不断咽着唾沫,掏空心思细想对策。
她被贺兰霆逼得的呼吸又急又粗。
在崔珣应付完外面的人,抽空过来看看崔樱时,他一路畅通无阻。
“阿樱,你收拾得如何。”
他下一刻出现在屋内,亲眼目睹她妹妹与太子对峙的场面。
贺兰霆勾了勾唇,他看着崔樱瞬间吓白了的脸蛋,在她盈润的眼睛充满抗拒请求,微微摇头的动作中,还是我行我素地侧头,对处于震惊的崔珣说出真相。
那时崔樱呼吸都快停止。
贺兰霆冷酷而残忍地道:“崔珣,你妹妹昏前就失身于孤,得孤宠幸至今,如今她已怀了孤的骨肉。”
平常贺兰霆要做什么事,私下见什么人,都会派亲信下属混淆视野,未免打扰他的好事,还会出来阻拦。
但今日不同了,魏科跟其他下属就没有在崔樱的院子里现身过。
是以崔珣进来没有发现异常,而屋内的贺兰霆更是没有一点畏惧旁人知道的意思,他肆无忌惮地扯下了崔樱跟他之间的遮羞布,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道出了他们二人隐瞒已久的奸情。
崔樱从未想过,自己跟他的事是在这种情况下暴露的。
她望着薄情寡义的贺兰霆,在看见崔珣朝她看过来的迷惘、诧异,再到不敢相信,似失望又似觉得十分荒唐的眼神后,她对他不禁产生了一丝恨意。
这股恨意不单单是责怪贺兰霆这么不顾彼此的颜面,将丑事抖落出来,更恨的是当初堕入深渊的自己。
但他说的又是事实,崔樱的良心让她没办法再次当面欺骗糊弄崔珣。
所以当崔珣问起她时,崔樱决绝的目光同贺兰霆交汇,她掠过他冷峻的脸庞,对崔珣点头承认,“他说得不错。我的确与他有一段过往。”
贺兰霆听见“过往”两字时,再冷漠的神情也出现了涟漪。
崔樱说出来后,整张脸色好看了些,她吐出一口浊气,上了口脂的嫣红嘴皮倾吐着冷静的言语,“阿兄,你先出去,今天发生的事你先放在心里,我待会再向你解释。你只要相信我,我跟太子殿下的旧情,不会干扰到今天的昏事就行。好吗,阿兄?”
“可是……”崔珣见到贺兰霆在他妹妹房里就觉得够匪夷所思的了。
他其实第一时间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妹妹,而不是去听贺兰霆的一面之词,就算对方是太子,他也会毫无理由的站在妹妹这边。
但是崔樱自己亲口承认了,她像是放下了一道背负了很久的包袱,整张如花似玉的娇容明艳又镇定。
他不禁想到很久以前他怀疑过的事,那时崔樱的身边还有个叫“朱墨”的婢女,那个婢女会驯信鸽,他曾亲自缴获她帮崔樱与人传的信笺。
崔珣猛然回神,瞪向贺兰霆,从前模糊的记忆犹如拨开了神秘的面纱,让他看清了现实的一切。
如果太子私底下与妹妹很早就已经开始往来了,那他之前查到的妹妹的“友人”就是一个掩盖他们私情的幌子。
听崔樱的语气,她似乎是不想与太子继续纠缠了,崔珣两眼一眯,瞪视着贺兰霆手中的长剑,“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我可以先去房门外等着,不过,殿下用剑对着阿樱这样的弱女子,是不是有些欠妥。”
他其实很担心贺兰霆会突然对崔樱动手,但从头到尾,他都没在他妹妹脸上看到惊惧,她挺着肚子,稳坐在那,仿佛面临的不是吃人的野兽。
“阿兄,放心,他不会伤我的。”
崔樱朝他道,手同时抚摸着肚子,“他还想让我为他生下这个孩子。”
随着她话音刚落,贺兰霆将长剑丢到了地上。
崔珣眼疾手快的将剑拾起来。
贺兰霆对他的动作视若无睹,崔珣神情凝重怀有犹豫的从崔樱房里退了出去。
门在关上那一刻,他与他身后同样为之焦心担忧的落缤都听见太子对他妹妹道:“孤是不是该称赞你一句‘能耐’,既然早就怀有身孕,为何不同孤说清楚。崔樱,你瞒孤这么久,你真有种。”
第100章
崔樱抬起眼皮,“你我之间是什么干系,我凭什么告诉你?”
贺兰霆恍惚地见到她也会吊着眼梢看人,而由她细白皮柔弱的长相做出来,充斥着一股世家嫡女的清冷矜贵气。
这种气势贺兰霆在崔珣身上看到过,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崔樱比崔珣还要傲然气盛。
她说:“你今日就不该来,你来了又如何。我的确数个月前就有了身孕,可当时你与我不和,我呢,我又一直背着人私下在你身旁伏低做小,多不光彩,所以我受够了。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那时会娶我,还是会给孩子一个嫡子身份?”
在贺兰霆没认识到他对她的感情之前,不说娶她,就是她肚里的孩子也不见得会让她生出来。
就算到了现在,贺兰霆愿意娶她了,却也不过是想她今后做他府里的女子之一。
不管是皇后还是圣人来定,运气好她做了太子妃,运气不好她嫁过去就是侧室。
要让崔樱跟一帮女子去争宠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勾结顾行之,一瞒再瞒,直到今日瞒不下去,被贺兰霆发现了。
崔樱开始赶人,她因为崔珣撞破了贺兰霆来找她的场面,又听见贺兰霆对她阿兄说两人的丑事,一时迁怒无常。
她的声音柔肠动人,可是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
“你不是想我为你孕育子嗣,如今孩子有了,虽然比你预想中来得要早,不也是如你所愿了吗。你怎么还来找我?”
“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让我毁了这门亲事,你都可以说,我能答应你的尽量答应。”
“这里是崔府,来了许多人,我想好好嫁了,你别弄得人尽皆知好不好。”她仰视突兀地立在她面前的人影,贺兰霆不用说话,周身沉闷逼仄的气息就足矣让人对他产生敬畏抗拒。
他眼角处的肌肉好似犯病一样抽动两下,阴郁的眸子沉得能滴出水。
崔樱言语中透露出对他到来的不喜。
她仿佛以为自己是来劫亲,或是破坏这门亲事的。
当然她可以这么想。
“你愚弄了孤。”
贺兰霆数落她的罪,“你以为轻易就能善了了?”
他是说过,要让她怀着他的子嗣嫁去顾家,但那是为了逼迫她在他面前服软,让她求饶,对他回心转意做她的人。
可崔樱就是这么犟,她临到了昏期都不肯回头。
前两日贺兰霆刚得知她有可能有孕了,后两日就在昨晚,魏科传信回来,他找到了顾行之匿藏起来的大夫。
魏科将人带回来审讯,一查才知道原来崔樱去医馆,不是看病也不是得了什么痼疾,而是她早已经怀了他的骨肉。
比他提出来的时机要更早,甚至再过不了几个月,崔樱就要生了。
在知悉了实情的情况下,崔樱那边的消息立马就显得十分可笑且滑稽了。
“阿兄救我!阿兄!”
房内传来崔樱的呼救,崔珣一直都有专注留意里头的动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门冲了进去。“阿樱。”
他错愕地愣在原地。
贺兰霆半蹲着,正动作强硬地帮崔樱套上用带子绑在一块的喜鞋。
这本该是他来保管的,由于顾行之的迎亲队伍还没到,他们也没出发,绣鞋便放在崔樱屋里。
崔樱见到他,像是见到救星一样,“阿兄,拉开他,快,他想坏了这门亲事。”
贺兰霆疯了,他说他在太子府里也准备了一间喜堂,等帮她穿好鞋子,就会带她过去拜堂。
崔樱吃惊不已,自然没有答应,她不敢想她今天一走,顾行之来迎娶,宾客都不见新妇出来,到时会是什么景象。
阿翁、大母脸上无光,崔家也会沦为京畿一时无法盖过的笑柄。
崔樱另一只没有受钳制的脚蹬到了贺兰霆的肩上、脸上,就是想阻止他这么做。
她迫不得已叫了崔珣,崔珣一来,贺兰霆目无喜色地扭头,“你也要违抗孤么。”
崔珣此前脑子已经乱遭一团,他缓了很久,眸光才逐渐恢复清明。
此刻面对贺兰霆恫吓,和妹妹紧张惶恐的面容,他选择将贺兰霆的剑捧回他跟前。
崔珣跪着,声音涩然道:“若殿下执意要这么做,致使自身、崔顾两家都陷入两难的境地,那么臣愿以命相抵,换殿下放过我阿妹。”
贺兰霆:“你的命不值钱。”
一道人影不知什么时候匐在榻沿上,手伸向了那柄剑。
崔珣低着头,无所察觉。
贺兰霆为了警告他,也没对崔樱多有关注。
当她抢走了那柄剑划伤了自己时,崔珣跟贺兰霆都面露惊色。
崔樱:“那我呢。”
贺兰霆起身想要夺回,然而崔樱戒备的就是他。
“阿樱,不要胡来,你把自己弄伤了,有什么事阿兄会帮你。”
“崔樱,把剑还孤,少拿这些来威胁。你以为你死了,你们崔家就能当做这事没发生过,那只会承担孤更多的怒火。”
他们都知道死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但这表达了一种不畏生死的态度,崔珣是为了崔家和崔樱。
崔樱亦是为了崔家跟自己。
院子里响起了别的动静,有人说话有人走动。
许是之前那几个福娘子回来了,崔樱狠狠心,直视贺兰霆道:“出去。马上出去,我不会嫁给你的,别再来了。”
福娘子遇见落缤,“娘子在这怎么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