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静谧的院外骤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尖细的声线:“圣旨到——”
院门外露出赵太监一张阴柔的面容,戎靴踩过雪地发出簌簌声响,他看着秋千上怔愣的云缨,笑道:“九公主,接旨吧。”
心口逐渐冰冷,云缨看清他手里的明黄御帛,脸色发白。她强自镇定,行至赵太监跟前,跪地接旨。
周嬷嬷听到声响也赶紧从屋内走出,和着赵太监身后的小太监们一同伏身跪地。
赵太监清了清嗓,阴柔的声线响彻这方小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公主沈云缨名德皓贞,才貌无双,含仁怀义,忠孝两全,特封为长安公主,与长明寨主永结秦晋之好,朕亲赐珠宝、金银、绸缎数百箱,于明贞二十二年正月初五……”
同哥哥,和亲……?
云缨怔愣在地,赵太监后面说了什么她已经全然听不清了。
哥哥在外的名声她略有耳闻,无非是什么长相粗陋俗鄙,性子暴虐嗜杀……
云缨虽然心中知晓这不是真的,但她没想到,父皇竟然愿意让她嫁与一个世人皆知的“魔头”。
且如此匆忙,只给她三日时间。
她以为父皇只是膝下儿女众多,顾不上她,才冷落她这么些年,现在想来,父皇心里大约从未有过她的位置。
温热的眼泪滴落至霜雪中,云缨闭了闭眼,娇弱的身形微微颤抖。
哥哥如今不在身边,她也不可能违抗圣意,云缨深吸一口气,欲要接旨。
心神慌乱间,院外又倏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线:“且慢——”
云缨抬首望去,纷飞飘舞的白絮中,一道暗青色的颀长身影踏雪而来。
陆言之行至院里,先看了云缨一眼,以作安抚,继而才转向赵太监。
“和亲之事,多有不妥,还请赵公公带我前去觐见陛下。”
陆家手握兵权,近几年来地位猛进飙升,连靖元帝也要礼让一二。陆世子幼时纨绔顽劣,却随着年岁渐长,为人愈发沉稳,手里也逐渐掌握实权。
赵太监心头苦闷,往年也没见这陆世子与九公主有甚牵扯,怎的今日他偏偏要来横插一脚?
陆家平步青云,位高权重,他也不敢随意定夺,只好按陆言之说的做。
要是惹了陛下盛怒,那也有陆言之在前边顶着。想清楚了,赵太监便朝他颔首退至院外,揣手等着。
漫天飞雪中,陆言之垂首轻斥面前的少女, “蠢死了,还跪着作甚?”
云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愣愣的看着陆言之,直到听见他的训斥声,才撑着冰冷麻木的膝盖站起。
“既离开了,为何还要回宫?”
陆言之垂眸注视着眼前容颜娇艳的少女,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还是个只比他腿高不了多少的小粉团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他是知晓云缨不在宫中的,初见那年,他偷溜到后宫想去找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却被周嬷嬷告知她去寻别的公主玩了。
那陆言之哪能甘心,一次不成,那就两次、三次,直到最后,他才知晓这小姑娘胆大包天,偷溜到宫外去住了。
云缨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嘀咕道:“那我不是不想节外生枝嘛。”
还有个原因她没说,她以往是认为父皇对她还有点感情在的。但这个缘由实在丢人,云缨不想让他知道,遂闭口不言。
陆言之一看她这副模样就生气,伸手薅了一把云缨柔顺的发丝,没好气道:“行了,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等那道暗青色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雪地里,云缨才眨眨眼,收回视线。
她又跑到周嬷嬷面前,像幼时一般同她撒娇:“嬷嬷,你真的不与我一起走?”
周嬷嬷在这院里住了这么些年,早习惯了,且她年纪大了,也不想折腾,便温声拒绝了云缨。
少顷,荆一便从深红高墙上一跃而入,带着云缨离开。
夜静更阑,纷扬的霜雪覆满了长明山顶。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云缨蜷缩在床塌上,很快便酣然入梦。
茫茫雪色间,一条长长的队伍顶着风雪,徐徐向山顶前进。
岑寂的夜色下,裴忱长身鹤立,一身玄袍几乎融进无边黑暗中。
他眼底隐有青黑,一双古井无波的深眸看向荆一,“她睡了?”
荆一颔首,随后将今日小院里发生的事低声相告。
霜雪打落在肩头,覆了薄薄一层,裴忱沉静站立良久,最终才缓步进入房中。
荆一注视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女孩的闺房门前,随即转身,重新步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