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樾没有作声，南风也没有催促，静静地等待着，谢樾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了：“听说宁妃死了，是中毒？下手的是祁贵妃？”
南风并不奇怪谢樾会知道，宁妃的死并不是秘密，而皇宫，看似隐秘，其实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谢樾不会是想参与这个案子吧？南风想也没想，一口拒绝：“这个案子，我参与其中是没有办法，躲不掉，你们就不要在掺和进来了，连我都没有把握全身而退，就不要多一个牺牲者了。”
南风说得很直白，她相信，现如今的谢樾，能看得清形势，分得清轻重。
谢樾犹豫了一下，突然说道：“祁贵妃不可能杀宁妃，绝不是她，我用我的性命保证。”
“你凭什么保证？”南风静静地看着谢樾：“你和祁贵妃很熟悉？但就算再熟的人，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对方。你该知道，祁贵妃是不是凶手，不是某个人的保证，而是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祁贵妃不是凶手？”
谢樾迟疑了片刻，突然说道：“祁贵妃，她，她是我姐姐。”
谢樾和祁贵妃很熟悉，南风并不觉得奇怪。俞真很难请动，能支使他的除了皇上，就是祁贵妃了，小六中毒那次，谢樾不但请来了俞真，似乎还和他很熟。谢樾和祁贵妃很熟，似乎是合理的解释。
但南风没想到祁贵妃居然是谢樾的姐姐，这事非常隐秘，外面完全没有任何传言和风声。原来祁贵妃是谢樾的姐姐啊，难怪当初夕月郡主在云月山庄要对自己下手的时候，谢樾出现后她放过了两人，作为经常出入皇宫的夕月郡主，虽然不知道谢樾和祁贵妃的关系有多亲近，但祁贵妃对谢家、对谢樾不同寻常的好，她是知道的，所以那日才会放过两人，因为她惹不起祁贵妃。
南风没有作声，谢樾将这秘密告诉自己，一定是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她静静地等着谢樾继续往下说。
“刚才俞太医和你的话我听到了，不是有意偷听，就是正好在一旁，就听到了。”谢樾垂下头，似乎在组织语言，停顿了片刻才说道：“俞真提及了慈德皇后的往事，那你肯定会查到，慈德皇后死后，给她治病的罗家，突然一夜之间消失了，完全失去了踪迹。坊间便有传言，慈德皇后其实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下了毒，因为罗家除了医术不错，解毒方面也是高手。而下毒的人就是罗家的当家人，我就是我的亲身父亲。
慈德皇后当时已家道中落，否则她的位子也不会被人惦记上，她娘家也无力追查她的真正死因，皇上不知何故也没有追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所有人都以为，父亲替皇上或是皇后毒死了慈德皇后，但其实不是的——”
南风屏住了呼吸，听谢樾继续往下说：“慈德皇后被害与罗家人无关，而罗家也不是畏罪潜逃，而是被人灭了口，唯一逃出来的，就是祁贵妃。”
“祁贵妃是唯一逃出来的，那你呢？”南风有些不明白。
“因谢家曾救过我父亲的命，且谢家一直没有孩子，几乎要绝后，为报答谢家的救命之恩，两家相约，我父亲再有男孩，也就是我，送与谢家的嫡长子，也就是我现在的父亲做儿子。并且，在我送给谢家后，罗家便与谢家断绝了往来，我父亲说，只有这样，我才能完完全全成为谢家的孩子。”
谢樾平静地讲述了一个其实惊心动魄的故事，南风大致听明白了，她甚至也能猜想到，后来罗家遭难，谢大年肯定将谢樾的身世告诉了谢樾，再然后，谢樾与姐姐祁贵妃重逢。南风唯一不明白的是：“祁贵妃是怎么进的宫？”
“贵妃在逃难途中遇到了一对回京述职的夫妇，也就是她现在的娘家，现任礼部侍郎的任仲夫妇，两人当时不过是七品县令，心慈收留了贵妃，正好他们的女儿在回京途中病逝，与贵妃的年龄相仿，所以干脆由贵妃顶替了她女儿，过了几年，皇上选秀女，贵妃就进了宫，也不知怎的，就入了皇上的眼，不久就封妃，再后来就是贵妃，宠冠后宫。”
谢樾简单地讲述了祁贵妃遇险到入宫的整个过程，简短，平淡，讲的时候脸上也很平静，语气没有太多的起伏，南风注意到，他提到祁贵妃的时候，没有叫姐姐，而是称呼为贵妃。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是谢家的孩子？你和祁贵妃又是什么时候相认的？”南风不想问这种敏感问题，却又不得不问。
“在罗家遇难后，我父亲就决定要告诉我真相，因为他相信我父亲肯定不是畏罪潜逃，而是遇害了。但他在犹豫什么时候告诉我，因为他害怕我会冲动地去报仇，直到他后来遇到了贵妃。
他们很偶然地遇到了，父亲认出了贵妃，然后当晚他就告诉了我真相，也告诉我贵妃娘娘是我亲姐姐。不过贵妃并没有认我，虽然她后来见过我一次，却只是告诉我，从我进入谢家的那天起，我就是谢家的孩子，罗家的一切与我无关。
我问她进宫是不是为了报仇，她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说让我记得，罗家的一切与我无关，与谢家无关。虽然后来，贵妃给了谢家和我很多关照，却也始终和我们保持着距离，更不允许我参与到她的事情中去。
她虽然没有说过她和皇上之间的事情，我也不确定罗家遭的劫是否与皇上有关，但我认为，当初贵妃选择主动进宫，不说报仇，至少是想查找事情真相的，这些年，真相未明，在没有确定皇上是否与罗家灭门案有关之前，我想贵妃是不会对皇上付出真情的，所以也就不存在贵妃因为嫉妒毒杀了宁妃。”
谢樾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南风也从中听出了他极力隐藏的情感。南风自然相信谢樾说的话，但却并不认同谢樾的判断，男女之间的感情，很难说清楚，就算是杀父仇人，也未必就不会产生真感情。但南风不想和谢樾争辩这些，谢樾还年轻，并不能完全体会感情的复杂与无奈。
谢樾说完等着南风的反应，却见她并不说话，表情也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不由有些惴惴的，盯着南风许久才坚定地说道：“夏大人，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虽然和贵妃接触不多，也算不上多了解，但我觉得她是个意志坚定，但同时又很心慈的人，否则她不会坚决不让我和谢家参与其中，她有信念，但不会牵连无辜。”
“我自是信你的，不过——”南风安止住了欲开口的谢樾：“不过这事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还是要证据说话。从现在的证据来看，都还是表面证据，并不能完全定祁贵妃的罪，祁贵妃和宁妃都喝了燕窝，但只有宁妃中毒，这并不能完全认定是祁贵妃下的毒。毒可能是宁妃宫中的人下的，在两人吃燕窝前就在宁妃的吃食中下了毒，再等两人吃完燕窝后，将同样的毒下在剩余的燕窝中。就算排除这种可能性，也不一定是祁贵妃本人下毒，可能贵妃身边的人被收买，嫁祸贵妃，这都是有可能的。现在麻烦的是毒，一般人拿不到这种毒，所以上述两种可能性就很小，明面上的证据，还是指向了祁贵妃。
如果下毒的不是祁贵妃，那么皇后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如果是皇后，她陷害了祁贵妃，那么我们就要考虑她已经知道了祁贵妃的身份。之前皇后应该是认为祁贵妃受皇上的宠爱，不过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毕竟祁贵妃并不是皇上喜欢的类型，所以她对祁贵妃诸多忍让，但如果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错了，中了皇上和祁贵妃的计谋了，其实皇上是喜欢祁贵妃的，那么，她会怎么做呢？”
这想法南风不是突然有的，在宁妃被毒杀后，她做了很多种假设，最后得出了上述结论，然后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杀了怀有皇帝子嗣的宁妃，嫁祸给祁贵妃，顺便也教训一下将自己当猴耍的皇上，一石三鸟，所以，用的才会是毒杀慈德皇后的同一毒药。我相信，皇后应该已经知道祁贵妃的真实身份，就等着我揭露出来，就算我不揭露，皇后也肯定会找人揭露出来的，这就是祁贵妃面临的困境。我相信，如果凶手真的是皇后，一定还有后招，能置祁贵妃于死地的后招。”
谢樾脸色也凝重起来，他相信南风的判断，心不由揪在了一处：“夏大人，真到了那一步，要怎么破解呢？”
等，等皇后出招。
第82章
南风不知道皇后什么时候出手。
但她能感觉到案件被人推着朝前走。根据自己分析的结果，南风决定先排除宁妃宫中人事后在燕窝中下毒的可能性。
这一查，还真发现了问题，在发现宁妃中毒昏迷不醒的时候，大家几乎都围在宁妃的床边，唯有宁妃的贴身宫女蓝叶，失踪了一会儿，几个宫女太监都证明了这一点，还有一个小宫女记起蓝叶出现的时候，袖口似乎还有一点白色的粉末。
南风立刻让人去找蓝叶，准备审问，却不想晚了一步，蓝叶看到几个太监气势汹汹地喊她，大概是知道东窗事发，很干脆地投了河，等人打捞起来，已经没气了。
人死了，只能搜查蓝叶的住处，十几个太监翻箱倒柜了大半天，居然在一个很隐秘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纸袋，里面有白色粉末，后来证实与宁妃所中的毒一致。
南风随后对蓝叶展开了全方位的调查，很快发现蓝叶因为宁妃让另一位宫女而不是她侍寝，与宁妃生了嫌隙，或许就因为这样，她给宁妃下了毒。
凶手找到了，也搜到了毒物，照理就此结案也没有问题。但在南风这里，肯定是不行的。这不是普通的毒物，蓝叶是从哪里得到的毒物？在没有搞清楚这件事之前，南风没有办法结案。
南风特地去见了皇后，将案件截至目前的进展向皇后做了简单汇报，对于南风希望能继续调查下去的想法，皇后一开始并不支持，似乎希望以蓝叶是凶手结案。但南风很坚持，虽然有点不高兴，但皇后最终还是支持了南风。
南风于是从毒药方面入手，开始并不顺利，通过无数次的走访，终于找到了一位开药铺的老掌柜，通过他的讲述，将南风的视线集中到了十年前仁心药铺的掌柜罗正身上。
罗正多年前突然举家离京，之后便杳无音信，要调查起来并不容易，但因为有皇后的支持，皇城司全力配合，很快就查到罗正全家出京后不久，在南望山遇到劫匪，全家都被劫匪杀害，全家加上奴仆，一共十七口人，却只有十六具尸体，少的是罗家唯一的女儿罗离歌。继续往下追查，却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罗离歌居然是宫中的祁贵妃。
此事重大，南风不敢隐瞒，立刻报告了皇后，而皇后随即带着南风去了瑶华宫。
面对皇后的质问，祁贵妃并不慌乱，很快就承认了自己就是罗离歌，但并不承认自己下毒害死宁妃。甚至还因此闹了起来，指责皇后冤枉陷害她。
从前她撒泼哭闹，皇后一般都会退让，但这次，皇后丝毫没有后退，而是行使了皇后的权利，直接让太监搜查了瑶华宫。
并没有用太长时间，领头的太监就交给皇后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着些白色粉末，据说是在祁贵妃的床下的隐阁里找到的。皇后让太医令当然检验，被证实，与宁妃所中的毒完全一致。
皇后冷冷地盯着祁贵妃：“妹妹，你还有什么话说。”
祁贵妃却是不慌不乱：“姐姐的人，在我房里搜出一罐东西，就说是我的，姐姐你信不信，若是让我的人去姐姐的宫里搜一搜，我也一样能搜出这东西来？”
南风在心里暗自击掌，这话反击得漂亮，皇后还是急了些，如果让皇上的人来搜，那就不会留下把柄了。但南风觉得，皇后应该还有后招。
果然。祁贵妃立住了，但她的宫女没有。
皇后并没有被祁贵妃的话给吓住，上位者自有自己的一套章法，也不理祁贵妃的反驳与吵闹，皇后直接让太监将祁贵妃宫中所有人看牢，马上逐一审问。
不知是被皇后的气势吓住了，还是护主心切，祁贵妃的贴身宫女青云突然冲出来，直言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与贵妃无关，并且在太监抓住她之前，直接碰柱而死。
这一幕发生在转瞬之间，南风因为隔得远，根本来不及阻止，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宫女已经头破血流，瘫倒在地上了。
有一名太监上前探了探宫女的鼻息，随即摇了摇头是，示意已经没气了。
祁贵妃怔怔地看着一切，然后，缓缓抬起头，凝视着皇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道：“姐姐好手段。”
皇后淡淡一笑：“比不上妹妹的演技，承认承认。”
祁贵妃凝视着皇后良久，最终说了句：“我要见皇上。”
“我自会将妹妹的话告诉皇上，不过——”皇后轻轻笑了起来：“皇上还愿不愿意见妹妹，我就不知道了，你等着吧。”
皇后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挺胸出了瑶华宫，南风知道，自己的使命也完成了。自己这次，是实实在在做了皇后手上的刀，完美地给了祁贵妃致命一击。当然，皇后可以用自己的人做这些事，但肯定不如南风做效果好。更何况，自己如此行事，肯定惹来德荣帝的不满，也算报了之前害皇后禁足的一箭之仇。算起来，也是一石四鸟了。
其实皇后的计谋算不上有多高明，但用的都是阳谋，且一步一步揭露这一切的，又是皇上信任的南风，而有瑕疵的几个宫女，又都死了，死无对证。当然这也没什么，如果没有外部施压，德荣帝想要保住祁贵妃也不是什么难事，却偏偏宁妃的长兄正带兵与东明交战，妹妹死了，若是不给他一个交代，只怕后患无穷。
皇后这是逼着德荣帝一定要置祁贵妃于死地啊，只是这样一来，帝后之间的关系也算是完了，皇后此时，只怕是心如死灰，只想着同归于尽了。
这样的皇后，确实难办了，德荣帝若是继续偏袒祁贵妃，她只怕是要死谏了，到了那时候，祁贵妃一样保不住，事情反而一发不可收了。
祁贵妃的案子，南风是颗小棋子，但德荣帝多半要将账算在她这颗小棋子头上，南风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然，德荣帝很快召见了南风。南风刚跪下，头还没磕完，就听德荣帝冷哼了一声：“你干的好事。”
就知道德荣帝要甩锅，明明是他自己搞不定大老婆、小老婆，偏偏将账算在自己头上。
“皇上，这可不关臣的事，臣就是查案子，找出真相。”虽然知道辩解无用，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查查查，其他案子也不见你这么起劲，查得这么清楚，这桩案子倒是查得快，说，皇后给了你什么好处？”德荣帝开始扣帽子。
“皇上，冤枉啊。”南风觉得这德荣帝也忒不讲道理了，忍不住辩驳道：“臣手上的案子可都是用最快的速度结案的，而且每个案件有理有据，判得清清楚楚，皇上可不能耐冤枉臣。”
德荣帝知道南风说得没错，但还是忍不住迁怒于她：“我不管，反正这桩案子，你处理得不妥，所以由你来善后，再处理得不好，我看你这官也别做了。”
这也太儿戏了，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我看你这皇帝也别做了。南风心中腹诽，脸上却是装出惶恐之色，战战兢兢地问：“不知皇上想如何善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