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些来往的书信……
她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连贯地衔接在一起了。甚至可以拼凑出个大概,以还原当时的场景。
月不挽越看着山遥子,越想起师父待自己的好,从年幼到逐渐长大,发生的全部美好,直到自己十七岁那年,师父逝去。
所有的快乐与幸福,体会到的全部亲情,都是师父给的。
如此一来,越是觉得眼前的山遥子面目可憎。
他是罪魁祸首。
“我师父萧扬的名字,”月不挽一字一顿,“你还记得吗?”
“……”山遥子眼神闪过一瞬杀意,旋即掩藏的很好,埋在了他深潭一般的眼眸里。
片刻,他缓缓开口道:“你是他的徒弟?”
众人震惊!
这次是山遥子先动的手。
二人缠斗了起来,每一招都很快,顷刻间,已然过了几百回合。
月不挽并未感到吃力,反而越来越得心应手,神剑内的功法遇强则强,今日面对山遥子这样深不可测的敌人,使这个功法愈发得强劲了。
山遥子的力量也比方才强大了许多。
一进一退间,月不挽知道,山遥子这是想杀她。
正思考着,忽而心上划过剧痛。
“!”月不挽疼得皱眉。
尘知一直遥遥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此刻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
他心中担心师父会对月不挽下狠手。
月不挽经过方才那一疼,动作禁不住便慢了些,对于山遥子如同狂风暴雨、泰山压顶一般的招式,有些应接不暇。
“不好……”
此刻,韫凤看了看尘知紧张的表情,勾唇一笑。
便朝着山遥子那边大喊:“师父!快杀了她,这个妖女!”
“就是这个妖女,迷惑大师兄!”
周围的弟子们听了他的话,也都开始附和起来。
“对啊对啊!可不就是她么……”
“是啊,师父快杀了她!”
“魔族哪能有什么好东西……”
月不挽就在这样人人喊打喊杀的声音中,感觉到血液逐渐地冰凉。
疼痛,如同自无底深渊蔓延而上的寒气,狠狠将自己缠绕!
像是被一只巨蟒,勒紧了脖子,窒息的感觉充斥着全身……
一霎那间,月不挽骤然失了力气,眼前一片漆黑。
我……输了么……
终于……输了么?
……
月不挽只觉得周遭闹哄哄的,她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水池中……
真的……好温暖……
此时此刻,尘知正抱着意识恍惚的女子,接受着众人厌恶的目光,耳边皆是纷杂的怒骂。
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其中有很多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弟啊。
他们还在不停地说着,但尘知听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千年冰封一般的心,从未像此刻一般疼。
不想……让月受伤。
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她能好好的。
所有人都在谩骂,无休无止的谩骂。
除了,山遥子,这个自幼严厉教导自己的师父。
对于尘知而言,山遥子不仅仅是师,还是父。不到万不得已,尘知并不想让他生气。
山遥子就那样失望地看着尘知,这个自己亲手教出来的,曾经最为骄傲的爱徒。他以为这个孩子喜怒不形于色,必可做到冷清冷心,会成为无妄宗最合适的传人。
然而,当今时今日,他看到了自己这个爱徒,抱着那女子的神情。
好像在珍视一件举世无双的宝物。
他从未见过他如此。
看来……韫凤所言不假。传闻都是真的。
弟子们总不会联合起来骗他,最重要的是,今日亲眼所见。
昔日爱徒就跪在他的面前。
尘知将月不挽轻轻放下,像是怕会摔坏一件精美的瓷器一般。
他颤抖着声,眼望着地面:“师父,求师父放过她……”
山遥子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徒儿愿……”他眼神坚定又固执,
“愿接受惩罚。”
山遥子竟是气笑了。
“为师罚你还不够多?”
默了片刻。
“让开。”山遥子隐隐压着怒气。
尘知一动也不动地挡在了月不挽身前。
他语气里带了恳求:“师父……”
“徒儿从未求过什么,今日,只求师父能够放过她。”
山遥子嗤笑,环顾四周,众弟子无人敢出来说一句话。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才道:“尘知啊,这女子,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尘知垂眼,抿唇不语。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月不挽,此时少女嘴唇苍白,双目紧闭,身体无力地躺在地上,似乎早已陷入了昏迷。
除了紧皱的眉,和那攥紧胸口衣衫的手,告诉他,她现在很痛苦。
即使在梦中,亦是痛苦的。
尘知再次跪下,向山遥子郑重叩首。
“弟子只求,师父饶过她。”
“哪怕……仅仅是今日。”
今日也好,日后,他还能想办法继续保护她。
看她今日的状态,是忽然情况斗转直下,想必是中了什么难解之毒,或是练功走火入魔……
得想办法帮帮她。
她今日孤身一人,夜无寻……
尘知眼前浮现出夜无寻那日将月不挽解了穴,从空中狠狠抛下来的场景。
夜无寻,不会救她,不会……对她好。
只有自己。
如果无人救她。
如果不是自己刚才挡在她面前,恐怕师父早已下了狠手。
尘知感觉的到,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师父已经决定要杀了她。
而自己如今的表现,或许让师父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月……恐怕难逃一死。
但是他别无他法,只能试着恳求。
因为那是……从小教着他长大的师父。
不过有一点,尘知很清楚。
若是非要让月死在自己的面前,他……
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愿意拼尽全力,护着她。
“哼!”山遥子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给我一个理由。”
尘知想了想,轻轻道:“她曾……救过弟子一命。”
仅仅是如此么?
不。
还有更多,只是……他不能说。
山遥子显然是不信。
“若我说,今日非杀她不可呢?”
尘知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知道,自己的师父说一不二。
看来……只能拼死一搏了。
赌着师父对他,还能念及几分师徒之情。
带她走。
今日,他必须带她走。
因为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过了许久,尘知语声沉沉,道:“师父恕弟子,无礼。”
他缓缓站起来,轻轻扶起月不挽,少女好似是因为疼痛低哼了声,任凭尘知将她抱了起来,并没有睁开眼睛。
周遭寂静无声,时间像是相对静止了一般。
山遥子看着他做完所有的动作,眼神惊疑不定。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爱徒,能为这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
这是要……
他内心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有什么在呼之欲出。
尘知抱着月不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层又一层,走下高台。
这路太长了。
长到每一步都如此清晰。
声声击打在众人耳里。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QAQ
第78章 知否
“逆徒!”
山遥子怒道:“你今日敢踏出山门一步,”他望着尘知决绝的背影,即使此刻,那素白衣衫依旧如同松竹耸立,“你我师徒情分便到此为止,恩断义绝!”
尘知闻言顿住脚步,仍是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众人都知道,那头是山门,虚妄峰下山的路。
山遥子近日在外亦听到了一些关于尘知的流言蜚语,却万万没想到,这些都是真的。
看来,这月不挽,非死不可。
他的爱徒,也绝不能离开无妄宗!
无妄宗……需要他。
山遥子望着尘知远去的背影,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眼前浮现出尘知幼年起,便乖巧温顺的模样。况且又根骨极佳,不爱哭不爱笑,几乎像是没有情绪,修炼无妄剑法再合适不过。
他这个徒弟从小听话,但如今,竟然敢为了一个女人违抗师命。
“阿知!”他吼道。
尘知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阿知……你……”
山遥子有些无措。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对尘知很严厉,可尘知也得到了他全部的偏爱。
在虚妄峰,尘知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地位之高,永远,被捧在云端。
这一刻,山遥子竟有些怀疑自己。
是不是……他做错了。
或许从许多年前,就早已经埋下了错误的因。
骤然间。
地动山摇。
山河变色。
众人险些站不稳,许多弟子使出了全力,方才足以支撑。
而山遥子一双眼死死盯着尘知。
无人看得见,他此刻眼眶里竟盈满了热泪。
泪,不停地掉落。
尘知一袭清澈的白衣,渐行渐远。
他脚步似是踉跄了一下,而后又继续往前艰难前行着。
怀中女子红衣明艳,衬着那纯洁无瑕的素色衣衫,竟形成了一副绝美的图画。
四周漫起烟尘,直到再也看不清,众人都禁不住抬起衣袖遮挡眼睛。
“自毁灵根……”
山遥子泪湿衣襟,眼角已经长出了细细的皱纹,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容颜,“他……竟然做到如此。”
颤抖着双手,抹了一把泪水。
他走了。
带着那个女子,走了。
山遥子颤抖着双唇,用自己也难以听清的声音,不住喃喃道:“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我无妄宗弟子。”
虚妄峰草木依旧,和这前半生所走过的一切,目送着他离去。
众人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而不知道的是,一口鲜血正自尘知嘴里涌出,顺着脖颈,衣领……
向下不断流淌着……
身后纷扰逐渐远去,漫山遍野,皆似染了血色。
不知走了多久,尘知终于体力不支,将月不挽放在一处柔软的草地上。
他眼神里翻涌着难以克制的慌乱,颤抖着手伸向少女的鼻端,探了探。
像是突然松了口气,还好,还活着……
尘知温柔地看着月不挽,指尖轻轻抚上她面颊,少女鬓角发丝早已经被汗水濡湿,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栗着。
他这才发觉,少女整个人都像是冻成了冰块,太冷了……
刹那间,尘知紧紧地抱住了月不挽,好像希望用自己的体温,能够温暖她一般。
能够让她,不要那么冷。
尘知心疼得要命。
她……究竟中了什么毒?
一个念头在他心头出现,要救她,即使用尽一切办法。
他一定要救她。
……
月不挽醒来的时候。
阳光和煦,花香鸟语,已是一片祥和景象。
她一时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是用一双满是雾气,迷迷茫茫的眼睛,望着尘知。
“……”尘知也望着她,片刻后像是受了惊一般,避开她眼睛。
月不挽这副表情,无疑是致命的。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柔软的样子。
在那些不起波澜,冰冰凉凉的日子里,月是他无法驱逐的心魔。
“你……”月不挽揉了揉脑袋,似乎有很多话想要问尘知,但却不知从何问起。
“你中毒了?”尘知恢复以往的平静,开门见山道。
“……”月不挽下意识有些警惕。
但转念一想,自己方才苏醒,尘知没有什么害她的理由。
否则,也不会等她醒来。
月不挽不答他的问话:“是你救了我?”
“……”尘知淡淡看了她一眼,“是。”
没什么好否认的,更没什么好解释的。只要她醒来就好,她没事就好……
“我师父想杀你,现在,我们必须躲起来。”尘知眸色淡淡,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不能轻易出去,也不能……让外界知道我们在哪里。”
月不挽努力地理解着他的话,记忆在脑海里逐渐苏醒,她回想起自己在虚妄峰宗门大会,高台之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她回想起那些刺骨的疼痛,和众人谩骂,以及坠入了,一个温暖的领域……
“我知道了。”
月不挽没再多问。
她知道,是尘知救了她。或许他牺牲很大。
要从众目睽睽之下带走自己,还有无妄仙尊的阻拦,毕竟难于登天。
谢谢你,尘知。
月不挽在心中叹息。
这又要我,拿什么来还呢……
夜里,月不挽有些冷。
她知道这是十里霜的毒性又发作了,近来这毒发作的越来越不稳定,越来越频繁。
否则也不至于连一场宗门大会都没能撑过。
本来,不会是这样的。她十拿九稳。
好冷……
像是坠入了冰窟。
但这么久以来,时不时的发作,似乎让她已经习惯了,甚至感到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