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赐——草芥生
时间:2022-05-05 07:25:32

那群人听到她的脚步声走近,暂时停止了殴打,纷纷转过头来看着她。
看清她的面容后,他们明显有些害怕,眼里写满了忌惮——白日里他们的一位同伴横尸当场,不,碎尸万段也不过如此。
那人名叫铁九,是魔界道上的小混混,身经百战,并非易与的角色。
而今他残血未干,连脑袋都搬了家,一切都是拜眼前这名看似柔弱的少女所赐。
一人壮着胆子道:“咳,你不会是连这种闲事也要管吧?你……你当自己是谁啊?”他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此时形容畏缩,语气结巴,全没了方才对□□打脚踢的气势。
“哦?若我偏要管呢!”月不挽心里觉得好笑,略歪着头,轻轻松松,作出了个一派天真的表情,不知情者,恐怕还真以为她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
五年前或许的确如此,但现在,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像一潭宁静的湖水,那里面少女在笑,一个从天而降的巨石打破了她的笑颜,昔日平凡美好的岁月便得支离破碎破碎,即使以后还能看见她的笑,却再也不是当初那般。
那少女的笑容中,再也不是细草微风,不是暖意融融,却挟着多年江湖漂泊的血雨腥风,人情冷暖。
“我不想多说,就在不久前,那人的下场你们应该也看到了。”月不挽作势嗅了嗅空气,接着道,“咦,好臭的血腥味。”
有人向前踏出一大步,说道:“哼,那你好歹给我一个放过他的理由,大爷我也好考虑考虑!”那男人虬髯满腮,很是雄壮威武,看起来好像是方才领头的人。
“他是我的朋友。”不知为何,月不挽随意编了个理由,这句话就那么轻飘飘地说出了口。
实际上,她从来没有交过什么朋友,唯一和她朝夕相处的人,便是她的师父。
可师父是个老头子,虽然平易近人,温柔有趣,又待她如父如母,但却绝不是……朋友。
也许她从心底渴望这两个字,于是把它强加在自己身上。
短暂的平静后,是在场众人轰然爆发的大笑。
“她……她说什么!?”
“我好像是听到了‘朋友’这两个字吧?”
“靠!快帮我看看,我耳朵还健在吗?”
那些人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极尽夸张地谈论着……月不挽从刚才开始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逐渐消失。
她猛的一伸手,黑雾至,鲜血涌。那力量像一个漩涡,在所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之前,那个领头的雄壮男人,整个人直接被悬在半空,张牙舞爪,神色惊恐,鲜血从他的脖颈间一点点流出来……
有那么好笑么?她想。
月不挽眼神凌厉,滔天的杀意,直入眼底。成功了。但她坚持不了那么久。
这是她过去等待黑暗降临的,短暂的几个时辰里,所能悟出来的控制灵力的方法。
她的手抖了一下,横冲直撞的力量突然涌出,争先恐后。
半空中那人鲜血喷射而出,溅的她满身满脸都是,然后,只听见一声闷响,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众人惊恐的狂叫。
几秒后,咚的一声。骨碌碌,是头颅滚落的声音。
黑夜里,冷风沙沙,刮的人生疼,仿佛有什么冰冷的钳子,在搅动自己的骨头和血肉。
月不挽红着眼,深吸一口气,正要将那群人杀光斩尽。
反正洛夕也说,这是个没有规则的地方。
武力便是规则,你死我活。
天魔神,乃是嗜血之神。
月不挽运起灵力,欲向剩下的那些人击打而去。
经过几个时辰的调理,她体内汹涌的魔气已经不同之前那般紊乱了,但那力量依然近乎狂野,令她觉得难以抑制,无法掌控。
特别是当她尝到了鲜血的滋味,那力量忍不住想要喷薄而出!
就在此时,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脚踝处一片冰凉,好像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正在往下流,又湿又热。
是有人在用匕首偷袭她!
说时迟,那时快,月不挽感觉有人正向着自己背心袭来,欲图一击毙命。
她无暇顾及脚上疼痛,旋身避开,反手一掌将那人击毙。
又是一口鲜血喷射在她早已血迹斑驳的衣衫上,明日这便是一身血衣了吧,她想道。
一切几乎是瞬息间事。
方才她专注于运行灵力,疏导体内狂乱的魔气,一心想着将这群人杀死,竟没有察觉到,那个从地上无声无息拔出匕首,攻击她脚踝处的偷袭者。
方才领头人的尸身掉下去,将他们砸倒在地,因此无法触及到月不挽的命门。
大概是怕起身的动静太大,引起她的怀疑,故而偷袭者是两个人,一个切她脚踝,一个刺她背心。
这样的确胜算更大。
若非她反应足够迅速,那人又力道不足,差点便要命丧当场。
月不挽转头,看见方才偷袭她那人。他匍匐在地,手里拿着匕首,只是抖个不停。
现在匕首掉在了地上,他双手抱着头,眼睛紧闭,嘶哑着声音大叫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月不挽挟着灵力的一脚轰碎了他的头颅,脑浆流了一地,空留一具无头尸身。
她看着剩下的那三五个人,仅仅伸出两指,优美地划出一道弧线,黑色烟雾过境,他们的脖颈间不约而同地溢出鲜血,那场景莫名有种残酷的美。
尽管他们发现后拼命捂着,鲜血还是如同泉涌,不停地往外喷射,直至倒地不起。
 
第13章 救赎
 
月不挽看着那些人一个又一个死在自己面前,感觉胃里疯狂地翻涌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适才她拼命压着体内的力量,试探性的使出了那一招,结果很完美,但还是免不了受了些内伤,胸口闷闷的很是难受。
魔界之人都是天生拥有魔心,这意味着他们体内能够运行魔气,有灵力可以使用。
但每个人的魔气强弱不同,运转方式也不同,这需要天赋,以及后天的努力。
方才那群人显然是不怎么样的那种,至少对如今的月不挽来说。
动静闹得这么大,在场的其他人不可能没听到,但他们都选择了忽视。也许是因为离得太远,既没有人惊叫出身,也没有人开口打断。
四周是死亡般的寂静,静到可以听见那个小男孩的呼吸声。
月不挽擦了擦嘴角血迹,才发现小男孩此刻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孤零零的。
好在他够聪明,战斗发生时,他应该是趁大家不注意,自己躲远了些。
鲜血洗礼大地,也覆盖人心。
一瞬间的情绪过后,什么都没有剩下,当这疯狂拉下帷幕,迎接她的,是空虚的死寂。
月不挽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心里空空的一块,又好像什么也没失去,从未拥有……总之这一切都无聊透顶。
不过……杀人的感觉还真不赖。
特别是,杀掉那些讨厌的、自以为是的,叫嚣着的人。
月不挽转身离去,一双好看的瑞凤眼敛着,血腥味似乎已经漫延开来,她不再回头看那个小男孩一眼。
这世上的生死,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之说,月不挽本来也不是什么拯救苍生、行侠仗义之辈,今日只因为想救,便救了。
仅仅是因为在那一刻,她想救他,没有什么其它的原因。
月不挽心里很清楚,自己也曾对这世间许多生死视若无睹,冷眼旁观,并且今后还会继续。
“嘶──”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脚踝……好痛……
月不挽每抬起脚迈步就会痛一下,它还在流着血,黏黏稠稠的让人很不舒服。
除此之外,全身上下都在被魔气侵袭肆虐,当其虚弱之时,它似乎想吞噬主人。
她几乎是踉跄着走过去……
“姐姐,我……”小男孩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晶莹的水光,方才他一直没有再哭,此时眼泪却又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哗啦啦往下掉。
他捏紧双拳,哽咽着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月不挽侧头向他笑了笑,仍然脚步踉跄地向前走去,那笑容不同以往杀伐凌厉,也不似过去温柔明媚,她笑很轻很轻,苍白如雪。
唯独唇上残留一抹嫣红血色,明艳动人。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那笑容男孩始终没有忘记。
但那都是后话了。
此刻,小男孩突然站起身向她跑去,用手抹了抹眼泪,轻轻扶着月不挽的胳臂,似乎有些心疼地说道:“你……你受伤了。”
月不挽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来自旁人的关心与好意了,这让她想起师父,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师父死去的那一天。
自那以后,月不挽不再爱笑,即使绽开笑容都依然带着冷意,她下意识地拒绝一切温暖,因为她害怕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都会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突兀地消失。
那种感觉……实在真令人心碎。
但此时此刻,月不挽看着小男孩水汪汪的眼睛,觉得心里久违地软成一片,无法拒绝。
他看起来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生着一副俊秀的面孔,皮肤吹弹可破,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只是上面青一块紫一块,沾着些灰尘泥土,还脏兮兮的,脸上挂满了泪痕,颇有些可怜。
“无事。”月不挽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不怕我么?”
“我……”他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其实……我妈妈也经常杀人,虽然我不喜欢……但我……我知道,你是好人……”
小男孩说话很小声,支支吾吾,断断续续,但月不挽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大概他妈妈也是个魔界道上的什么人物,双手沾满了鲜血。
不过这年头,苟延残喘已是不易,杀个人算什么?更何况在魔界,生死城就是天,纵然怎样都不为过。
月不挽轻轻一嗤,道:“这个世界只有你死我活,哪有什么好人坏人。”
他们在月不挽所拢好的草堆处停下,那是她之前歇息的地方,这时仍然有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只是其中混杂着血腥气,甚至快要被掩盖住了。
“对我来说,姐姐就是好人。”小男孩用稚嫩的嗓音说着,眼神却无比坚定,“你受伤了,需要立刻上药。”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膏,轻轻掀起月不挽的裤脚,光滑洁白的脚踝露了出来,显得血迹愈发突兀。
“我自己来就好。”月不挽看了看自己伤处,移开了眼,抿唇道,“你也受了伤,这药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小男孩手里的小罐子,看着像是寻常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对他自己身上的淤伤更有效。
小男孩点点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月不挽兀自拿出小瓷瓶,往脚踝处涂抹起来,那刀口很深,幸好没能伤到骨头,伤口还在溢出鲜血,但她神色淡淡,仿佛早已习惯。
“我……我叫萧疏,姐姐叫什么名字?”他捏着衣角,嗫嚅了片刻,终于还是把这句酝酿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月不挽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意味:“大家明天都要死了,名字重要么?”
“重要。不管怎么样……我会记住的。”小男孩萧疏的眼神格外坚定,他看起来明明那么稚嫩,可似乎认准了什么事,就一定不会回头了。
执着的小男孩,她笑。
“我姓月,名不挽。”
明月夜,人不挽。真是个好名字。
师父是想告诉她,无论今后被多少人抛弃,都不要去挽留么?
就像将她弃于树林的生身父母一样,走了便是走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而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但好在今后无人有此机会了。她将奉自己为神明。
药液流窜于血肉,依然是灼烧般的刺痛感,月不挽强忍着疼痛,等待伤口的新生。
小萧疏得知她姓名,本来笑得灿烂,但此时看在眼里,一脸焦急,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月不挽道。
“姐姐的名字真好听……一定,一定不会死的!”他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月不挽只觉得童言无忌,从话里听出了凄凉又可笑的意味。
如果名字好听,就可以免于死亡,那不如人人都去取一个自认为好听的名字算了。
这会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个夜晚吗?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完好如初。此药世间少有啊。
小萧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我活了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如此神奇的疗伤药!”
月不挽想说你才活了多久,但念及自己只比他多活了五六年,也从未见过这种药,便没有说出口。
而且她始终怀疑,这样的效果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夜无寻才没有那么好心。
小萧疏也没有多问,他想了想,小小的模样很是认真:“姐姐背上还有伤,若你不介意的话,让我来帮你涂药吧。夜已深,处理完伤口,我们得赶紧休息了。”
两人互相通了名姓,渐渐熟悉起来,小萧疏褪去恐惧与防备,不再是怯生生的,说话也流利了许多。
月不挽倒不是介意什么肢体接触,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讲究什么呢。
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她不愿将后背留给他人,那很危险。
虽然知道小萧疏没有伤害她的理由。
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些位于背部的伤,仅凭她自己很难完全照顾到。
最终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把瓷瓶交给他,侧过身去。
然后她解开衣衫,大片的背部肌肤裸露出来,小萧疏将药缓缓涂抹在她的伤口上,他处理得十分仔细,小手温柔细腻,好像在描摹一幅绝美的图画,晕染着,一圈又一圈……那画面看起来分外温馨。
实际上,也许仅仅是看起来而已。
过程中月不挽一直紧绷着神经,随着一阵疼痛袭来,铺天盖地,欲要将自己腐蚀殆尽。
忍一忍,再忍一忍就能够活下去……不论代价是什么!
皇城、沙漠、草原……她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还有师父……师父的仇……
当一切终于风平浪静,月不挽拉紧衣衫。
终于结束了,她想道。
那之后月不挽也帮着萧疏上了药,二人收拾妥当,又一起拢了些软草,简单铺了一个床位。比肩而睡。
黎明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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