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可有弱点?”
洛夕摊摊手,笑道:“很抱歉,我没有参与试炼地的布置,对此我一无所知。”
“不会是徒手战怪兽吧?”月不挽道。
这种想法在她脑海里蹦出来,毫无征兆,先于思绪开了口。未知的恐惧,让她感到后背发麻,又像是被冰冷的水浇过,从头到尾凉了个透底。如果真是这样,那无异于把试炼者作为喂食的饲料,特别是她这种修为不精的试炼……
“这个你完全可以放心,明日进入试炼前,会让你们每个人选择自己称手的武器,毕竟暗域试炼的目的不是虐待人和折磨人,或者说是杀死人,虽然说确实有顺便给深渊巨兽喂食的意图,但它真正的目的是为暗门挑选精锐,培养优秀的杀手。”洛夕难得认真严肃起来,为她解答了这个疑问。
闻言月不挽稍微放下了心,拜师父所赐,她从小惯会使剑,倘若有一把剑在手,总能使人安心许多。但可怜师父的那把山河剑,在这五年的漂泊中,失于人手。那是一把黑色的,极为古朴的剑,它真不知道别人看上了什么,非要抢走它。
二人说话间,已然走到了一片空旷之地,周围没有阁楼,也没有殿宇,到处是败叶枯枝,荒草丛生。
在这片一眼望不尽的空旷里,竟然如同白昼。有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好像正在大声交谈着什么,从那人神色看来,又像是在吵架,有人躺在地上,闭目休息,有人表情崩溃的大哭大叫,也有人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埋入其中……
绝望的气息在漫延。
第11章 结界
许是隔着一层结界的缘故,月不挽只能看见他们的动作神情,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响。
“随我进去吧!”洛夕拉着月不挽的衣袖,进入结界,周围的空气如同透明的水波纹,微微荡漾而开。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轰然入耳,月不挽无来由的感到一阵恶心难受。
“你就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带你们去试炼地。”洛夕道,“哦,忘了告诉你,这些人都是魔界的重级罪犯,皆是穷凶极恶之徒,这里可没有你们人界的法道规则,死了便是死了。”
“劝你莫要怪兽还没见到,就终结在这里。当然,还有些人是被强行抓来的,不过几乎没有什么人真的自愿来到暗域。”
月不挽揉了揉太阳穴,她已经很久没能好好休息了,身上的伤也痛的不行,她得尽快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也要为自己的伤口涂上药。
虽然她现在突然有点不确定,是否夜无寻会真的给她疗伤之药,不知道涂上之后,伤口会不会疼痛万分,会不会腐烂的更加严重,使愈合更加缓慢呢?
想到这里,月不挽扯了扯嘴角,世道所迫,她竟觉得此间之事,人人满怀恶意,无不可怀疑者,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可无论如何,一旦想到夜无寻的脸,总是不能联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情上去。
“知道了,无论如何,多谢你。”月不挽诚恳道。
洛夕哈哈大笑:“你最好是活着,到那时再道谢不迟。”说罢转身离开了结界,他运起轻功,很快便无影无踪,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
月不挽朝着旷野深处走去,那里有看起来较为柔软的杂草,可以让她不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更加舒适一些。
不少人察觉她的到来,方才他们太专注于自己的世界之中,或是大吵大闹,或是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里,没有发现她这个新来的倒霉鬼。现在,他们有很多人侧头看着月不挽,有打量探究的眼神,有不屑的眼神,有轻视的眼神,更有人向她投来近乎猥琐的、玩味的眼神。
月不挽知道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但她现在很累,不愿浪费精力多生事端,于是压下心里厌恶,无视了这一切。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周身散发着极为冷酷的气息,她的破烂衣衫,一身血迹,的确让她看起来像个恶徒。但她清秀的脸庞与少女的单薄身板,却又让她看起来轻轻一折就可以摧断。
径自来到一个安静无人的角落,那里是一堆枯黄的杂草,她将那些杂草拢了拢,较为整齐地铺好,拢成了一个坐垫。然后她坐上去,望着空气发了一会呆。
她讨厌那种看废物的眼神。
啊……无论怎么想都还是很讨厌啊。
月不挽此时很茫然,只想将大脑放空,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也没有倒头大睡,毕竟这么多人在周围,她得时刻分出心神警惕着。
突然,眼前多出了一双脚。
有人来了。她眉头皱起,只好停止了这场短暂的思绪放空,并且对这个不知趣贸然打扰她的人,掀起了毫无道理的迁怒。
月不挽双眼轻抬,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冷意。那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面相狰狞可怖,脸上有几道长长的刀疤,最深的那道从额头一直延伸到嘴唇处。
那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缓缓道:“呵呵,有这么美的小姑娘与我共赴黄泉,我铁九还真是艳福不浅。”
说罢,他将手伸向月不挽的脸庞……
那只手陡然停在半空。
再然后,一个黑影飞出去好几米远。
周遭的一切像是静止了般,没有任何声响。月不挽轻抬的指尖,泛着浓浓的黑色雾气仍未散去,她并没有触碰到那人,却在瞬间爆发出强大的魔气,使得那人受到冲击,以至于出现这样的局面。她现在可以随时轻易地释放力量,但却无法把控力量的强弱,并且通常是过于强横,而非力有不逮。
那人扑倒在地,捂着肚子,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月不挽,神情满是愤怒与不可置信,原本就丑陋不堪的面庞在此刻显得更加狰狞恐怖。
月不挽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尖余雾缭绕,甚是好看。她感觉到体内那股力量横冲直撞,一次又一次的释放使它更为汹涌强烈,方才那一击的魔气出口主要来源于手指,却多半能使其五脏六腑碎个稀巴烂了。她看着那人嘴角止不住流出的鲜血,微笑道:“这是谁艳福不浅啊?唉,可惜我对手下亡魂的姓名没有兴趣呢。”
她在笑着,却让人毛骨悚然。
她一步步走向那人,又狠狠踹了他一脚,那人吃痛闷哼了一声,可怜他一身坚硬的肌肉,此时却无力反击。
月不挽看向他的右手,心道不如便用这送上门来的傻缺立个威。哦,对了,她是很讨厌那种蔑视的眼神,但这个人刚刚的眼神,便是玷污与亵玩。何止讨厌,简直是令人作呕。
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刚刚她走过来时,那群带着猥琐的、玩味表情的其中一个么?月不挽今天很累,也忧心明日的试炼,她不是没想过饶恕他,但奈何这人嫌命长,一心求死。
此时他的右手——方才欲图伸向月不挽脸颊的那只手,正捂着自己的腹部,鲜血从嘴里流出来,滴在上面。
月不挽抬起脚,踩在那人手上,运起周身魔气,将气力凝聚于脚下,狠狠的一用力,这灵力的侵入,足以将疼痛放大千百倍。
那人配合地发出惨叫,一个身材魁梧,长相狰狞的大男人,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用一只脚踩着,那模样分外滑稽。
没有人帮他说话,所有人都视若无睹。这就是暗域。
大概是这剧烈的疼痛实在令人难以承受,他浑身抖个不停,最后竟然还痛哭流涕地大喊着:“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吧!求你了!求求你……姑奶奶!姑奶奶!我再也不敢了!”
但月不挽还是没有停止脚下的动作,她碾压着那人的手掌,碾压着……直至其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
她移开脚,粘稠的浓浆混着皮肉,那鞋底仍在流淌着鲜血,滴答滴答……
她面不改色。
除了眼里的几分嫌弃。
腥臭味扑鼻而来,她皱了皱眉头,以手轻掩,心道这样做还真是恶心。她嗤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姑娘我年纪轻轻,谁是你的狗屁姑奶奶!”
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不发一言,便似听不见外界声响一般,片刻,他突然嘶哑的吼叫着,模样状若疯癫。
月不挽听的内心一阵烦躁,她想起那日在死生殿上,夜无寻用魔气隔空杀人的画面。
学不会安静的东西,就让他闭嘴。
她将灵力聚集于右手之间,向着那人脖颈间抓去,但是由于自身还没有很好的掌握将体内魔气运用自如的方法,那力量瞬间爆炸。
轰的一声,如同雷鸣。那人的身体破碎四散,什么肠子啊、内脏啊、骨肉啊……零落一地。鲜血泼洒开来,染红了大地,染红了枯黄的杂草。那人的头颅被巨力冲出了好远,至死仍然是张着嘴唇,双目圆睁。
他一定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死去。
那突然爆发的巨大冲击,就连月不挽也始料未及,她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好不容易才站稳。
入目是满地狼藉,腥臭味更加浓烈了……
她想过让他惨死,杀鸡儆猴,以令其他人心生畏惧。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事情的发展轨迹已经脱离的她的掌控,但好在无伤大雅,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管他横着死还是竖着死,四肢是否健全?
月不挽深吸一口气,用地上杂草蹭了蹭鞋底血污,回身重新找了个地方歇身,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听见有人在小声谈论,无非是说她的做法过于残忍之类的。然后她冷着脸睨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噤了声。所有蔑视的神色都消失了,只剩下畏惧。
现在这个地方很干净,所有人也自发地离她很远,此时天色昏黄,好似人间傍晚将至。距离明日越来越近了,大家都希望能够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为了明日在试炼场上,不要死的太难看。
没有人知道他们会面对怎样巨大的危险,但是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死亡的临近。因为从外界传闻来看,无论是生死城还是暗域,都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不仅仅是地狱二字就可以形容其惨烈。
月不挽也是一样。她将杂乱的软草拢成一团,这次是想做个枕头躺上去。天知道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终于可以休息了。
没有人理会那散落一地的残尸,不知何处而来的昏黄映照下,凄惨而又可笑。
她望着天空,那里没有太阳。
说来也奇怪,虽说生死城里,除了之前所见过的煞风殿外,每一处都是暗夜无边,即使有光亮,也是分外微弱。就像明月殿,几乎都是借着月亮的微光,整个暗域都笼罩在月色清幽之下。但这结界内却拥有与人界相似的天色变换,进来时尚且如同白昼,现在却仿佛黄昏时分,残阳如血。估计再过一会儿天空就会暗下来,四周黑暗一片,至于为何如此,多半是这个结界布置者的灵力施法导致。
等天色完全黑下来,再给自己擦药吧,那样不容易被看见,月不挽想道。适才她能够轻易得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旁人的轻视,没有人可以料想,一个浑身是伤的虚弱少女,竟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但明日不同,那会是一场真正的战斗。
她将为之拼尽全力。
第12章 厮杀
夜幕降临。
月不挽从怀里摸出那个夜无寻给的小药瓶,那瓶身材料精细,手感很好,看着还真有点上等药品的意思。
如果不给伤口上药就难以保证明日在试炼场上行动的迅捷,在真正的战斗中,生与死的擦肩,几乎都是在瞬息间决定的。
所以,赌一把。
四下无人,漆黑一片,除了些许断断续续的鼾声外,再没有其它声响。
月不挽轻轻揭开瓶盖——是个小木塞。药香味弥漫开来,她将瓶身略微倾斜,冰凉的液体流出来,倒在手上。
她先是抹了大腿处的伤,初时,伤口一阵灼烧般剧烈的刺痛,还发出嗞嗞的类似烤肉的声音……
就在她差点断定那是毒药的时候,灼热感消失了,声音停止了,皮肤间清凉无比,好似新生。
“这么灵?”她想道,“所谓溃痈虽痛,胜于养毒么?”
月不挽突然心情很好,她再次倾斜药瓶,粘稠的液体倒在手上,冰凉浓烈。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开心地想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便要靠它解我燃眉之急。
她将药液缓缓涂抹在手臂上,那里也有很多抓伤,有些深可见骨。
少女紧咬着牙,一遍遍涂抹着自己的伤口,在这夜深人静时……
“呜呜呜……”
不远处传来几声压抑的呜咽,像是小孩子的啜泣声。不得不说,在这空旷的结界里,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也还勉强算得上是个寂静的夜晚,哭声显得有些渗人,令人脊背发凉。
莫非是鬼?不,不是。
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处境下……哭泣,才应该是正常的。
刚开始,那声音像是被拼命压得很低,到后来越发难以抑制,竟是旁若无人地大哭起来,哭泣声悲伤绝望至极。
随着那孩子的声音放大,原本颇有一番节奏的鼾声戛然而止。
“狗娘养的杂种!大半夜吵老子睡觉,不要命了吗!?”一人翻身坐起,冲着那边大喊大叫。
“就是啊!这小子哭成这样,平白惹人心烦!”一人应和道。
那孩子似是受了惊吓,不敢再吱声。不过只坚持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一下又一下的啜泣起来。
“谁啊?老子正愁有气没地儿撒呢,嘿,不如现在便废了你!”脚步声混乱,好像有不少人往那边走去。
月不挽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态,静静看向他们。她的双手不停,依然在为自己涂抹伤口。
权且当作是深夜特别表演,她想。
黑暗中,隐约能看见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似乎将那孩子围在了中间,接下来,是拳打脚踢的声音,肆意谩骂的声音,以及那孩子的惨叫。
他会被打死的,月不挽又想。
只是因为他年纪尚幼,那可怜的小小心灵,无法承受未知的死亡所带来的恐惧,于是在深夜里独自哭泣……
他扰人清梦。
所以他会被人打死,活生生,被打死。
将自己的无力与悲愤发泄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吗?大家都是穷途末路,谁又比谁更好过呢。
令她惊讶的是,那孩子在被打的过程中,竟一句求饶都没有。
但他应该就是洛夕所说的,被强行抓进来的。真不知道一个十来岁的孩童,能经受住什么考验,是因为那怪兽喜欢吃嫩肉么?
恃强凌弱,仗势欺人。这样子的事处处可见,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她本不想多管闲事。
但仅仅是一刹那间,她听着那些人肮脏的谩骂,内心烧起一种不可抑制的欲望,那欲望鲜血淋漓,燃烧着,燃烧着……
燃烧着她滚烫的心脏,直至将她焚烧殆尽。
月不挽猛地起身走向了那群人。
就算让他再多活几个小时,明日被怪物杀死,也好过在今晚,被这些渣滓打死。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