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茫茫风雪夜里的赶路人,饥寒交迫间,总算是看到了人烟,于是也不顾身上伤口裂开,加快速度向着光亮处走去。走至大殿门口,看见上面刻着仿若龙卷风一般的纹路,想来与自己左腕那个月牙一样,是个什么标志。
殿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两名少女,穿金戴玉,着装打扮甚是奢华,容貌皆是娇俏艳丽。
“冒昧打扰,两位漂亮姐姐,可知道明月殿如何走?”月不挽好不容易看见了活人,是万不能放过的。
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求于人时,嘴巴放甜一点总没有什么坏处。再说了,她们美貌过人,的确也是实话实说。
不出所料,两名少女听到夸赞,很是开心,捂嘴娇笑。其中一名少女道:“姑娘可是新来的?明月殿可不是个好地方。”
另一名少女笑笑,压低声音道:“姐姐你告诉她不就完了,多说些什么,可要小心殿主怪罪。”
月不挽躬身行了一礼,“实是尊上让我去明月殿,还请两位姐姐指路,在下不胜感激。”
听见这话,那最先说话的少女打量起她来,只见她浑身上下破烂不堪,许多处皮肤都已经裸露出来,旧旧新新干涸的血迹已经难以分清。
少女神色狐疑,显然是不信,不过为了避免多事,还是抬手为她指了指路:“看见北边的山路了吗?从那里上去,便是明月殿。”
月不挽看向北边,那里是茫茫黑夜,无际无边。一轮弯月斜挂,清光氤氲下,雾气缭绕山头。
“多谢姐姐相告,倘若不挽有来日,必定报答!”她向两名少女拱了拱手,欲行山路。
师父尚在时,便经常教导她一些江湖礼节,以及做人的道理,并且说到受人恩惠,即使是一滴水,也当相报。月不挽这五年闯荡下来,一些台面话啦、市井杂话啦,也是听的多了。这样一来,行事自是方便的多。
她心里清楚,自己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话行事还是低调些,越乖巧听话越好。多一个人不讨厌她,她便多了一丝生的希望,哪怕微薄至斯,也是黑暗中的一点光亮。
“不挽?那是她的名字吗?”一名少女道。
“嗯……好像是吧,不过也不重要了。真是奇怪的人,上赶着去明月殿,在那里能有什么好下场?”另一名少女道。
两名少女的小声交谈中,月不挽渐行渐远,那娇柔话语声似柳絮一般飘散风中,了无踪迹。
眼前是蜿蜒山路,隐于暗夜中的明月殿,前路生死未能知。
身后是灯火辉煌,看似温暖璀璨的连绵殿宇,但她心里明白,在这生死城,一切美丽都是虚幻的。
在这里,没有所谓温暖。
第8章 煞风
月不挽向蜿蜒山路走去。
突然,女人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那尖叫声来自身后不远处,大殿之内。
“啊啊啊!殿主饶命!”
“殿主,殿主!求求您放过贱妾吧!”
男人的大笑声,女人的哭喊声、哀求声,声声入耳。
月不挽不由得顿住了脚步。但她此时此刻又能做什么呢?拼上性命,去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吗?不可能的。
她自身难保,无能为力。无论是当年的自己,还是如今的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从前她有一个如父如母的师父,是心心牵挂,最在意的人。而今她孑然一身,除了小命,已经再无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月不挽尚未走远,女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她听到身后脚步声杂乱,有男人的声音不耐烦道:“快让一让,躲远些,这已经是今天第十一具尸体了……”
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想到此间殿主便是之前在大殿上索要美姬之人,并且推断他嗜好虐待女人,还是被这个入耳的数字所震惊。
十一具!?这殿主还是人不是?
正思考间,又是一阵脚步声,方才殿门口那两名少女齐声恭敬道:“殿主大人!”
此人正是煞风殿主长明,他随意搂过一名少女道:“哼,这些女人只会哭叫,连台词都是千篇一律,真是无聊透顶!你们殿主大人我今日玩腻了,要出来找找乐子。”
“不好,我得赶紧走,”月不挽想道。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也难以控制的加快,“别急,要冷静,就像往常那样慢慢走,以免引起他的注意……”
“咦?前面那个是什么人?”长明道。
“完了。”那是月不挽的第一个念头,很快她又想,“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于是她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着,还是一般的节奏,不急不缓。
“站住!”长明的语气是习惯性的发号施令。
月不挽不便公然违抗,只得停下脚步。即使她此时非常想要溜之大吉,却也是无法实施的。虽然方才还可以装傻充楞,但那只是想拖延一些时间,以思考一下危急时刻应该怎么办。
长明化作一瞬黑烟,闪现至她身前,打量着她的衣衫褴褛,数不清的伤痕,“哟,这是哪个牢里逃出来的啊?穿的什么破布,还浑身是伤。”
月不挽没有抬头,但长明阅女无数,凭借身段依稀可以看出来她是个少女。
“在下乃是受尊上之命,前往明月殿,还望您见谅!”她退开一步,朝长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此时看去,月不挽的脸庞在灯辉照印下,犹如白玉无暇,虽然不施粉黛,更兼面无表情,却是眉眼似画,别有一番美感。
“哈哈哈哈哈!笑话!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笑的事了!”长明大笑不止,“小美人儿,你说谎也不打草稿的么?要不要爷教教你啊?”说话间,长明慢慢向月不挽的脸颊凑近。
月不挽尚未答话,却是把左手搭向了长明肩头,故作娇笑道:“莫非这方面,爷很在行么?”
长明从未见过如此女子,见到他竟然不发抖,也不挣扎。她巧笑倩兮,媚眼如丝,虽是衣衫破烂,也遮不住少女的动人之处。正意乱情迷间,忽然看到她衣袖悄然滑落,洁白的左腕上赫然印着狼牙之月的痕迹。
“莫非她真是尊上派去明月殿的,只是路上执行什么秘密任务,才落得如此不堪?且试一试她的身手。”长明想道。
“你亲自试试,不就知晓了么?”说着,他将手抚上月不挽洁白的手腕,顺着手臂一路向上……
骤然,一阵黑烟自月不挽的周身爆发,她只感觉巨大的力量喷薄而出,雾气散去,只见长明摔倒在地,众人始料未及。
此时长明的眼中有着不敢置信,以及掩不住的惊恐。也难怪,就连月不挽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能够将堂堂殿主摔倒在地?再不济他也是生死城三殿主之一啊。
“好强横的魔气……”长明口中念叨着,据他所知,唯一与她相似的霸道力量,便是来自于尊上。
莫非她真与尊上有着什么渊源?明月殿的隐秘高手不计其数,皆是来无影去无踪,但偌大一个生死城,也难能找到与尊上相似的魔气。
思及此,长明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极为嫌弃的甩了甩手,又从怀里掏出一根手帕擦拭着,才道:“哼,真晦气,爷可没兴致陪你玩了。瞧瞧你这遍体鳞伤的,千万别死在了半山腰啊!”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似乎是想杀之而后快。
长明对魔尊颇为忌惮,发觉月不挽多半与魔尊有些渊源后,本想着退一步,道个歉。奈何他生□□慕虚荣,当着两名侍女的面,实在放不下面子来,只好强撑着,一逞嘴上之能。
月不挽不愿再多耽搁,她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给身上的伤口上了药,再好好的睡上一觉。
至于其他的,现在也懒得多想,于是她一秒切换到以往的面无表情,拱了拱手道:“多谢殿主。”
长明回身,走进大殿。路过门口时,轻抬手指,飞快的手法,两名侍女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出口,便已然倒地。
“来人,收拾了。”他道。
月不挽转身,没有回头。
只要不死,一直走一直走,就会到达巅峰的吧?哪怕脚下的路,是鲜血铺就。
月不挽不敢肯定,长明就一定不会派人于半山腰暗杀她,虽然那会是非常愚蠢的做法,但无疑,方才她让堂堂煞风殿主丢了面子,这也正是那两名无辜侍女丢掉性命的理由。
她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也从不做无用之事,只知道如果是自己,不敢说是非曲直分的很清,但至少不会恶意伤人性命。
长明方才说这魔气很是强横,观之神色,想来是对夜无寻有所忌惮。至于她体内的力量,必定是与那粒魔血丹有关。
当务之急,得想办法在明月殿立足才是,然而那个地方,谁知又不是另一个人间地狱?
前路,还有很多难关等着她去闯。
……
月不挽走近才知道,这山路看似蜿蜒,实则仿若悬崖,陡峭无比。行至中途,更是道路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稍有不慎,便要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她每踏出一步都极为小心谨慎,但还是止不住的胆战心惊。
本以为无妄峰的山势已是极为险峻,哪知却不及魔界十分之一二。
身死是命数,绝不能因为恐惧而停滞不前,月不挽想道。她望了望距离自己已经不算遥远的峰顶,继续艰难行走着。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终于看见峰顶近在咫尺,谁知供人行走的山路却突然中断,不复能行。再往上皆是悬崖峭壁,无法攀行。月不挽感到一阵绝望,身体上的虚劳使她头部眩晕,人界武学她只随师父习了些皮毛,若论轻功,实在算不得高手。
月不挽虚弱笑笑,也真亏她此时还能笑得出来,“呵,早知道今日要靠它救命,当初便学的更努力些。”
这悬崖又长又陡,凭她的轻功底子,即使是平时精力旺盛,体力充足之时,尚不能说很有把握。而今连续赶路,又饥又渴,几乎使不出力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未有失足滑落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如今又能怎么办呢?难道等着别人来救命么?这世上就算有神仙,也不会眷顾她。只能全力一搏了,月不挽想道。
体内的力量,或许可以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她试着回忆方才在煞风殿门口掀倒长明的时候,是怎样运行那些潜藏的魔气。深吸一口气,仅此一跃,生死付之!
奇迹真的发生了!
她脚底踏着浓浓黑烟,好似充满了能量,整个身体竟是笔直往上窜,眨眼间到达峰顶。正如久行的船客上了岸,她有些后怕,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哼,夜无寻就是想让我死,我偏不死!”
话说回来,月不挽对于武学的悟性真乃世间难寻,如果换成另一个人魔心初铸,怕是很难正确使用。可她却凭借上一次无意间爆发出的魔气,摸索出了触发的感觉。
纵身一跃时,生死参半。
但原地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在魔界谁会在意她这样一个小人物的生命,即使有人经过,不把她踢下去已经是万幸了罢!
月不挽孑然一身,除了身负师仇外,倒是无所挂念,死了大不了两眼一闭,重新投胎。若是不死么,所争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要拼命活下去。而且,要活的很好,活的众所仰慕,活的轰轰烈烈!
夜茫茫,望不见星辰。
暗夜清光,明月高挂,仿若她左腕痕迹。巍峨宫殿隐于夜色中,月不挽于此处只能看见其模糊的轮廓。
这便是明月殿?月不挽怔怔望着前方,它不似煞风殿那样灯火辉煌,反而一片黯淡,却是离月色最近的地方,仅借着明月微光,平添几分神秘肃杀。
她起身,一步一步,向巍峨宫殿走去。
第9章 明月
殿门口无人,但观其上赫然雕刻着狼牙之月的纹路,整个大殿都给她一种死寂之感。她大着胆子,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月不挽想了想,恭敬道:“明月殿主在上,尊上派遣属下有要事,特来拜见!”依旧没有回音。
“你找殿主大人?”柔柔的女声飘入耳里,月不挽竟不知她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身侧。
月不挽看向她,拱手行礼道:“正是,不知姐姐可否为我引见?”
那女子温婉一笑道:“我瞧妹妹面生,方才听你所言,是尊上派你来的?只不知该向承殿主报上何名?”
月不挽心道,她既已询问姓名,闭口不答倒显得遮掩了,便是告诉她又何妨,“是,报上月不挽即可。”
那女子听她轻易告知姓名,言简意赅,似是来头不小,反倒是有些惊诧,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说道:“我这便去通报,还请妹妹稍待。”月不挽微笑点点头。
只见那女子突然化为黑雾,消失在月不挽面前,好像是往那殿里去了。未过许久,那女子又是凭空出现,她将手一挥,大门骤然消失,向月不挽说道:“请随我来。”
她向前走着,面上始终挂着温婉笑容,让人觉得很亲切,但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妹妹可是执行任务回来?这浑身上下受了不少伤,一定很痛吧?姐姐那里有些伤药,回头拿给你一点。”
月不挽没来由的抗拒来自一个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关怀,总觉得这女人的笑容令她背脊发凉。此人看似亲和,话语间却隐隐探究她的身份。
她礼貌笑笑,一边走一边答道:“无事,都是些小伤,尊上已经赐药了。”她不曾否认自己是替夜无寻执行任务归来,这没有必要,旁人不知她底细,多制造一些不确定因素,可以使她更好的活下来。
对于月不挽之名,承殿主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的,但仍然愿意接见她,无非是顾及夜无寻的安排。他们怀疑月不挽的身份,却也不敢将她拒之门外,毕竟尊上口令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敢杜撰的。
那女子将月不挽的话听在耳里,眼睛一转,倘若她所言不虚,就凭尊上赐药,几乎可以断定两人关系匪浅。
生死城里谁人不知,魔尊最宝贝的就是他那些瓶瓶罐罐,除了试毒,谁能得他赐物?这么多年,也就纪浮桥得了一对摄心铃。
那女子思及此,笑容又变得更灿烂些,颇为熟络地拉起月不挽的手,道:“不挽妹妹,我叫西柔,是明月殿前尘阁的成员,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唤我一声柔姐姐。”
月不挽打心底里觉得,这个肉麻的称呼实在是叫不出口,尤其是对着一个刚刚才认识的人,但她现在不宜得罪人。况且从表面上看,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所以她还是点头微笑道:“柔……姐姐。”
西柔道:“哎,这地方生存不易,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咱姐妹俩还要互相帮衬着才是。”
不知不觉间,已行至一座大殿门口。只见那殿门大开,牌匾上用小篆精致的刻着“明月殿”三个大字。殿内点着灯烛,看起来庄严肃穆,像是朝会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