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要死,也得滚回京城去死。
二人骑马并排慢慢跟在队伍尾处,谢槿握着缰绳,问:“真没瞧上?”
沈娆觉得他这醋味太大了,扯了下唇角,眸光一动,语笑嫣然:“我忽然想起来最近身体略有不适,大夫说需要静心休养半年,尤其要避免——房事。”
谢槿:“?”
“没法了,谢大人自求多福。”她不伺候了。
“方才是我糊涂了乱说的,你别闹。”谢槿天天跟着她,哪可能不知道她有没有瞧过大夫?分明就是拿话来气自己。
沈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谁闹了?我认真的。”
如今入秋,温度适宜,只是谢槿这心却被秋风吹的哇凉哇凉的,他驱马贴过去,低声道:“为夫错了,希望娘子放我一马。”
一向猖狂的指挥使大人,如今低声下气,生怕夫人真恼火将他冷个半年,他这哪受的住?
“胡说什么呢,本官可从未婚嫁过。你我在朝为官是同僚,莫要弄错了。”然后沈娆就骑马走了。
谢槿:“……”
越过京城界碑时,宋裕突然有点近乡情怯,十分感慨的下马,然后跳上界碑,坐在上面,看着远处的城门,“都说近乡情更怯,本宫却是……看见就来气,恨不得一把火烧了。”
那里有他美好的回忆,可也有不堪,痛苦的回忆。
沈娆站在下面,双手交叠端放在身前,淡淡的道:“我烧过公主府,算替你出了点气吗?”
“听起来不错。”当年沈家破败后,母后一病不起,尽管用珍贵药材吊着性命,也没熬过去。
其实当时母后病不致死,若不是长公主谋害,她怎么可能会死!
他咬牙切齿:“宋落雁!”
沈娆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说:“你要韬光养晦,卧薪尝胆。方能积蓄力量,给敌人致命一击。”
“我想母后了,她过世后我一次都没有祭拜过她。”弘宣帝不允许他去太庙,他这个做儿子的。只能记着母后忌日,遥遥向京城方向叩拜。
沈娆从未表露出思念家人的情绪,如今他提起,她不免也略显怅然。
本来前些年弘宣帝下令建造太子府,是给宋裕居住。然而接连出意外,他被外派出京,最后这个按照太子规格建造的府邸就赏赐给了瑞王。
如今宋裕在皇宫外没府邸,只能住回东宫去。
而且他们刚回京,自然是要去觐见陛下。
他们换了蟒袍官服,就一同回宫复命。现在这时辰,正好是早朝。
想到那些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看见自己出现时窝火模样,宋裕的心情就非常舒畅。
小爷回来了。
出了名的言辞尖酸犀利的御史王安定,站出百官之列,在太和殿外的广场上,义正言辞的说:“陛下,郢都虽是靠近大宁边界的城池,但比起其他边界城池,距离京城算不上太远。可太子如今还未回京,莫不是藐视君上,心怀怨气,不打算遵旨意吗?”
又一个瑞王党的御史出列:“臣附议,听闻太子殿下常出入哈特族,臣不免担忧殿下年少不知深浅,中了异族的诡计!”
一向以温和贤良著称的瑞王,走出来,“父皇,太子殿下是臣的三弟,他从小就天真直率,就算有行差踏错之处,也还望父皇宽宥于他。”
“瑞王可真是个好哥哥啊,到了这个时候,也仅有你能替我说话。”身穿朱红色蟒袍的少年,脸庞坚毅,双目如鹰,大步流星地走进众人视线。
当年那个潇洒肆意的少年,已经成长成了雄鹰。
坐在龙椅上的弘宣帝与他遥遥相望,面无异色,只是在袖中的手,略微收紧。
瑞王见他平安无事,不免觉得可惜,而后眼眶发红,“三弟,你可算回来了,为兄甚为担心你,思念你。”
太子都没理会他,跪下来,“儿臣归来,恭祝父皇圣躬康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换了朝服的三人也跪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阁首辅杨光祖甩了甩衣袖,说:“殿下好大的威风,陛下传召,还需要三请四请才能将你从郢都请回来。听说你在那过的如鱼得水,还和哈特族私交甚好啊。”
宋裕一听就知道自己那边的捷报,并没有公之于众,不免眼前一亮,笑的讽刺:“有劳杨尚书惦记,本宫的确是对哈特族好得很呢。”
“你!殿下身为东宫太子,却与心怀鬼胎的异族交好,这简直是愧对历任帝王!更对不起臣民!”
在杨光祖慷慨激昂还想说些什么时,弘宣帝突然轻咳了两声,他似乎是才缓过神来,点点太阳穴,“朕这些日子头疼略感不适,比较忘事。如今见了太子回来,倒是想起个事,忘记说了。”
众人顿时鸦默雀静,瑞王一党觉得心里不安。
“早在半月前郢都传来捷报,太子率军力压哈特族蛮熊军与独狼军等主力军队,又生擒了哈特族大祭司蒙笛。如今老可汗身死,新可汗向大宁俯首称臣!”
这个捷报居然没有通过内阁!杨光祖狠狠皱眉,望向瑞王,见对方摇头,明显他也不知道。
宋裕不忘跟杨光祖打招呼:“杨阁老,您说,我对哈特族好不好?”
杨光祖只能放下脸面,硬着头皮说:“是老臣误解了,请陛下降罪…”
瑞王立刻出来做好人:“父皇,杨尚书劳苦功高,还望您饶恕他!”
弘宣帝对于其他人的话只是微微颔首,然后看向宋裕,“太子,你说。”
“真让儿臣说?儿臣可以做主?”太子眨眨眼,一肚子坏水,还一副无辜模样。
弘宣帝无奈,“是。”
宋裕偷偷贼笑两声,看着旁边身穿红色飞鱼服的谢槿,收敛笑意,一脸委屈的说:“谢指挥使,劳烦您将杨尚书送进诏狱坐三日即可。本宫好伤心啊,看见他就胸闷,心都拔凉拔凉的,需要好生养养。”
谢槿:“……”
锦衣卫是陛下的锦衣卫,谢槿询问似的朝弘宣帝看过去,见他点头,才派了两个千户,护送他进诏狱。
“杨尚书放心,诏狱会好生招待您。”
杨尚书听后铁青着脸,只在众目睽睽之下,气的拂袖而去。
弘宣帝不紧不慢地说:“此次助太子攻打哈特族的有功之臣,朕自当会论功行赏。”
他早就准备好了旨意,让大太监赵西宣旨。
第41章 论功行赏
“锦衣卫正三品指挥使谢槿,克己奉公,尽忠职守。又救驾太子有功,在与对抗哈特族战役中立下战功。封正二品正留守都督指挥使,加封勋位柱国,负责全国军务!依旧掌管锦衣卫。”
谢槿宠辱不惊,面不改色,行跪拜大礼,“臣叩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仅二十七的正二品权臣,整个朝堂上,仅此一个。
天子近臣,位极人臣啊。
“羽林卫将军唐季夏,忠勇慧颖,在与哈特族对战中屡立战功,封正三品昭勇将军!”
“谢陛下!”唐季夏跪下来后有点傻了,这是越级晋升啊。
旨意念完,只字未提沈娆,连个金银财宝打发都没有。宋裕见状十分恼火,自己明明上奏了,合着父皇睁眼瞎是吧?
沈娆对此并不在意,反而觉得自己没有奖赏,倒是一件好事,可以多太平些日子。
而且她才二十,不急。
“太子宋裕,驻守边界郢城两年之久,又为了大宁立下汗马功劳,特赐宝带二十,玉如意十柄。”赵西所说的都是各种珍宝,听的人麻木。
宋裕渐渐握紧拳头,无论自己怎么做,也无法得到他的认可,就被用些金银财宝打发了吗?
瑞王见此不由得幸灾乐祸,不屑一顾。不过如今谢槿越发如日中天,看来是时候拉拢了。
这人看似坚不可摧,可是人就会有弱点!若是谢槿也能帮自己,那必定是如虎添翼。
下朝后,弘宣帝只将沈娆一人传入勤政殿内,并且屏退左右,连御前大太监赵西都没留下。
他看着淡然若水的女官,“沈娆,你可知罪。”
“下官不知。”沈娆面无惧色。
弘宣帝神色威严,冷声道:“朕派遣你去郢城是要将太子带回,这便是你的任务。谁料你非但未将太子及时带回,还雇佣杀手上阵前助战,你是在拿太子安危当儿戏吗?!”
好想骂人哦。
沙华堂明明是您老人家的,您还能让刑北带人把太子砍了不成?
沈娆只好说:“当时情况危急身边人手不多,才无奈花钱请了杀手,希望可以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她默默从袖子中掏出张纸来,说:“不过还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打了胜仗,并且臣也带殿下回来了,所以这雇佣杀手的费用,请问陛下报销吗?”
一想到自己的钱全给了皇帝,她就不怎么高兴。特意写清楚明细清单,等着讨债呢。
弘宣帝这辈子还从未有人朝自己讨钱过,不免觉得好笑,但还是很严厉地说:“大胆沈娆,竟敢以下犯上,还想向朕讨债不成?谁知道你这是不是胡诌的。”
沈娆施了个礼,轻笑说:“陛下,臣以前在户部,别的不说,算账可是数一数二的,臣保证一个铜板都不会差。”
“证人呢?”
“沙华堂,邢北。”沈娆作了个苦恼模样,而后又说:“那恐怕要再花钱请他来一趟,陛下,这费用,臣自己付吗?”
弘宣帝看着小姑娘精打细算的娇憨模样,无语地揉了揉眉头,“放肆,你竟敢向朕讨债算账!”
“臣也不想,只是家中贫寒,这些钱财已是东拼西凑得来不易,陛下总不能让臣日后枕街而眠吧。”沈娆默默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虽说你是为太子着想,一心救驾。但国有国法,不立规不处罚如何治国?”
弘宣帝声音顿了顿,说:“不过朕公平的很,这事因太子而起,不如你选一个处罚。”
沈娆知道弘宣帝不是喜欢玩乐的帝王,所以他此番话,不是在逗弄她,恐怕别有深意,“陛下请讲。”
“若是处罚太子,朕即刻将他送回郢都镇守边界。若是处罚沈少卿,那便跪在太和殿外两个时辰。”
沈娆思忖了片刻,跪下来,“臣这就去罚跪,谢主隆恩。”
弘宣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悠哉悠哉地问:“你不怨?”
她声音坚定:“臣不怨。”
“为了太子?”
沈娆一甩袖子拱手行礼,正色道:“臣是不愿让陛下,让大宁,失去一个像太子这样,前途无量未来必有大作为的有才之人!”
弘宣帝说:“冠冕堂皇的话不必说,朕知道你这些年圆滑世故都是被逼无奈,朕也懒了听你摆戏台唱大戏。”
看来他什么都知道,沈娆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羞愧。
“朕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但这件事很凶险,或许你会折在其中。若是成功,或许日后你能达到你父亲曾经的位置。”
曾经的位置?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沈娆难掩心中的激荡,面色怔松,不可置信地看向弘宣帝。
弘宣帝见她那神情,就知道她半信半疑。把她招过来,告知她所需要做的。
沈娆听后下意识蹙眉,“狐假虎威,嚣张跋扈?还真是招人恨。”
弘宣帝目光锐利而坚定,淡淡地道:“朕需要你去点燃火药的那把火,不过你可能,不,你绝对会遭到攻击,你敢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娆无惧生死,她需要个机会,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跪下来,沉声道:“臣只恳求陛下能还沈家清名!”
弘宣帝怔住,似乎是陷入沉思出了神,许久后,方才说:“朕会的。”
“谢陛下。”
弘宣帝语重心长的道:“在你们离开京城这些日子,有些人,开始不安分了。”
还未离宫的谢槿自然听说了沈娆被罚的消息,他猛地站起来,大步迈开往外走,而后要当越过门槛时,“陛下为何罚沈娆?”
陆远摇头称不知。
谢槿在想莫不是知道了他们二人的事,后来想想不对,若是知道,自己这个天子近臣怕是惩罚更惨。
可若是他去,必然会开罪皇帝,到时救不下沈娆,连自己也择不出来,怕是得抱着一起栽了。
他神色巍然不动,内心确是犹如风云变幻,极其剧烈,拳头握紧骨节犯青,而后长长舒口气,“太子现如今在先皇后寝宫,怕是无人告知。”
陆远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我这就去。”
现下只能寄希望于太子了。
太和殿外,沈娆穿着红色官服跪在冷硬的石砖上,腰身笔直,没有半分弯曲。虽外表看着纤弱,却是断不能失了气节。
许多朝臣们仿佛约定好了似的,都围在这远远的看热闹,小声议论,揣测圣意。
本以为太子大战告捷回京,那肯定是圣眷正浓,日后风生水起。可这现在对接他回来的有功之臣,尤其是这位太子表姐,不赏反罚。
这是何意?
有人瞧见赵西急忙把人拦住,打探消息。其他人也难掩好奇,竖起耳朵听。
赵西看了看四周,笑眯眯地说:“这惩罚乃是敲山震虎。”
敲山震虎?
莫不是皇帝在表示太子根本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拿着金银财宝敷衍了事,再借着惩罚沈娆,告诉太子要谨言慎行,不可得意忘形?
在人群中的温靖城静静地听着,并无反应,只是反复琢磨赵西的话,瞧见有内官走过来,想着怕是有新旨意。
“沈大人。”这是另一个大太监梁九,他向沈娆行了个礼,轻声道:“陛下说您可以回去了。”
沈娆跪了半个时辰有余,膝盖麻木疼痛一时间还未能动弹,缓了缓才咬着牙起身,“谢陛下。”
还未到时间怎么就让她回去了?怕是有什么变故。
她并未问出口,拍拍身上尘土,转身离去。就算境地难堪,她背脊也不曾弯曲半分。
人多眼杂,温靖城并未上前,只是目送着沈娆离去,然后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太和殿的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