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吃的差不多了,沈琼英觉得肚子还有些空,便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银鱼炒饭。米粒金黄油润, 配上碧绿的葱花, 晶莹洁白的银鱼, 看上去就很诱人。
舀一勺饭送入口中,浓郁的蛋香、葱香当即占领了口腔,细细品来,除了蛋炒饭的油香之外,还有银鱼极致的鲜。因为船上条件所限,沈琼英没有用隔夜饭来炒,所以口感并不干爽, 甚至还带着微微水气,与常见的蛋炒饭大异其趣。但也正因为如此,炒饭格外入味,里面的银鱼吃起来也格外嫩滑,鲜香适口,这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其他人也很中意这道银鱼炒饭,不知不觉间,中间的饭盆已经快空了。叶芜碗里的银鱼似乎格外多,她不禁笑道:“我今天可真是好运气,一连吃了好多条银鱼呢。”
一旁的韩沐笑了:“这是好兆头,说明叶掌柜最近否极泰来、注定要生意兴隆的。”
顾希言用餐的速度很快,别人还在享用主食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喝汤了。春天的莼菜清香无比,入口滑滑的,还有些黏,咀嚼之间特别有趣。火腿丝鲜美香醇,与莼菜相比,口感一清爽、一厚重,两者堪称绝配。
众人把菜饭一扫而空,汤也喝得一点也不剩,才算真正结束了这一餐。韩沐不由感慨道:“沈掌柜不但手艺好,而且食材分量也掌握得刚刚好,一点也不浪费。今天这一桌船菜吃的尽兴,盛宴将散,我竟有些不舍呢。”
明知韩沐这样说有拍马屁之嫌,沈琼英却还是很受用,笑道:“醉仙楼春季推出了一系列新菜,时令河鲜和菜蔬实在不少,韩治中若觉得意犹未尽,便来醉仙楼品尝吧。横竖你是老主顾了,价格肯定有优惠的。”
菜足饭饱之后,众人收拾了食案,叶芜亲手沏了刚下来的天池茶,大家一起饮茗清谈。
叶芜稍稍谈了会儿明月茶坊日后的规划,便给旁边的韩沐使了个眼色,韩沐随即一拍脑袋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那副《昼锦堂》图我今日带来了,就在后舱放着,这可是董其昌的真迹,叶掌柜要不要移步后舱去看看?”
叶芜忙道:“若是真迹,那实在难得,我这就跟你去。”
沈琼英还来不及说话,韩沐与叶芜便一溜烟出去了,偌大的前舱便只剩下沈琼英与顾希言两个人,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顾希言一向话少,此时垂首慢条斯理地品茶,倒也怡然自得。只是沈琼英很久没有和顾希言同处一室了,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后舱内,韩沐有些担心地问叶芜:“叶掌柜,你这个法子靠谱吗?让他二人独处一室,真的会有进展吗?”
叶芜得意地笑笑:“顾府丞对沈妹妹是何种心思,你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沈妹妹对顾府丞也很有好感,我们这是为他创造机会。顾府丞是聪明人,一定会借机表白的。”
叶芜脸上有两处笑靥,这样笑起来尽显妩媚,韩沐内心一动,犹豫片刻终是鼓起勇气问道:“若他们成了,我是不是也有机会?”
叶芜愣了一下,脸当即红了,低声道:“这是什么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韩沐的语气非常诚挚:“叶掌柜,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我的心意吗?”
韩沐此时的神情不似往日那般懒散不羁,倒透着几分难得的认真,叶芜内心一动,迟疑片刻问:“你难道不嫌弃我,我可是......”
韩沐打断叶芜的话,沉声道:“那又不是叶掌柜的错,我怎么可能嫌弃?你为人爽朗、讲义气,办事又麻利,我觉得我们很是投契。更何况,我自己亦有很多缺点,别人都说我是纨绔子弟,你不嫌弃我,我就烧高香了。”
叶芜本就不是扭捏之人,此时便笑了:“兹事体大,容我再好好考虑一下。”
韩沐天生心态好,见叶芜没有拒绝,便觉得自己大有希望,于是笑道:“我知道,叶掌柜是想继续考验我一段时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前舱内,沈琼英实在忍受不了两人无言静对的气氛,轻咳一声开始找话题。
“顾哥哥,最近衙门事情忙吗,怎么有时间出来游逛?”
顾希言沉声道:“还好,春日难得。”
沈琼英又问:“杨姨最近身体可好?”
顾希言慢条斯理又喝了口茶,淡淡道:“家母身体尚安。”
见到顾希言一直是这幅惜言如金的样子,沈琼英忍不住撇撇嘴,却还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怎么不见杨姨来金陵?”
顾希言这才抬起头来看了沈琼英一眼,解释道:“我来金陵任职不久,一切刚安顿好,家母现在江阴老家,计划下个月将她老人家接来。”
“那太好了,届时我一定去府上问候。”
“有劳。”
说完这句话,二人又陷入沉默。这一次,沈琼英是实在找不出话说了,索性学着顾希言的样子,低头开始品茶。这是叶芜现采的明前茶,汤色绿而明亮,嫩叶如银针一般浮在汤中,轻啜一口,香气清鲜,滋味醇和。
天池茶虽然滋味隽永,可是沈琼英刚才喝莼菜汤已经喝饱了,她只喝了两口,便轻咳一声道:“顾哥哥安坐,我也去后舱瞧瞧董其昌的画。”
“慢着。”顾希言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盏,沉声问:“十一年前,沈家究竟为什么离开金陵去扬州,仅仅是因为生意不顺吗?”
这问题来的实在突然,沈琼英一愣,手中的茶盏亦落在地上,只听得叮当一声脆响,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的手腕上,她眉头微皱,忙拉了拉袖子掩盖住。
顾希言却径直上前,一把拉住沈琼英的手问:“你究竟在怕什么?”
此时沈琼英与顾希言离得极近,他似乎又比少年时高了不少,她得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眉眼。昔日的青涩已经全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成年男子的霸道与老练,他就这么冷冷地俯视着她,带着无形的威压。只有那若有若无的松木香气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