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煦脚步一顿。
明心示意着他眼下的乌青,道:“你看起来像是很长时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她停了停,又道,“抱歉,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总觉得有点后悔,如果我知道你们因为我三百年都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话……”
长街外,有孩子结伴一拥而过,吵吵嚷嚷的,好像没有烦恼似的。
卫煦也望着那群远去的孩子,他接着明心停下的话,追根究底地问:“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你还会这样做吗?”
明心思考了许久,失笑:“我不知道。”
不是当时的场景,她没有记忆,无从得知自己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不是燕纵也不是明雩,她不是天生的大英雄。
她重新转过身安静地晒太阳。
身后很安静,没有脚步离去声,明心也没有再回头看。
终于随着太阳升起,温暖的光从卫煦的衣角褪去,他完全藏进阴影里。
“其实你不用觉得压抑,也不必为这三百年的空缺觉得焦急,更不必因为他们浓重的患得患失而自己不能赋予相同的感情而感到愧疚。”
卫煦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明心顿了顿,扯开嘴角,苦笑。
正午,作为封魔道城内最大的修真客栈,何足道依旧热闹非凡。被一波端了家的奉火宗弟子也一扫愁苦,开开心心地抱团吃饭。
因为赔款到位,他们的宗门已经开始重建了。不是在原址上重建,一是工程大,二是明雩不让。
因为奉火宗地下有一个繁杂的阵法。
如果非要排资论辈,那么在阵法一道的精通上,没有哪个宗门能比得上衍天宗,衍天宗里没有谁能比得上明雩明心俩。他们兄妹二人从小到大能玩的游戏除了放风似的午后放风筝之外,就只有每天明雩下学带着阵法书到明心的院子里,两人一起切磋,画阵解阵,偶尔还搞搞创新搞搞精简。
比如当初在荒泽秘境里,明心摆出来的停风阵,小型护山大阵,这些都是小时候和明雩一起精简出来的。
然而,他们俩都不认得奉火宗地下的阵法。
奉火宗上下对这个阵法显然不知情,他们是玩火的宗门,对阵法的了解还不如街头摆地摊的十八流散修来的多。
按照经历,这个阵没有什么攻击性,只有传送功能,入阵的人都被传到不同的地方。明心将所有的落点记下,却发现,除了她一个人外,其余的人的落点都在奉火宗内——这也就是她辛辛苦苦赶路,而燕纵他们却打成一团的原因。
明雩一大早带着一身怨念去探查,可惜没有带回任何有用的消息。那个传送阵是单向一次性的,再加上燕纵暴力损坏,现在已经看不出原貌了。
午饭时间,明心几个聚在一起吃饭。
因为明雩怨念未除,四周除了他们一桌,老远才敢坐人,愣是给空出一片安全地带。
他黑着脸狠狠地看靠着明心身侧的燕纵,燕纵却不理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一旁吃饭的明心,偶尔还抬起筷子给明心夹菜,露出手腕上绑着的发带,明晃晃,亮晶晶的,让明雩又气又恨,只想拔剑炸符。
楼卓之苦哈哈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夹菜都只敢夹面前这盘。
一餐饭吃到一半,大门突然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一起同行过的周洛夜。
周洛夜身披白麻,额上还绑着丧带,几步走上来,对着明心满桌作揖,双手捧上一封讣文,才道:“前辈……”
过世的是炼器宗十峰长老之一的江云。
死因是……老死。
如果他没有入过道,那近四百岁的年纪已经算是重量级老寿星了,只是他入过道,满身道行都被打得细碎,那就另一种说法——英年早逝了。
明心独自一人去吊唁,上了香。
江云的亲传弟子江声谨遵师嘱对明心叩了三个响头,送她到炼器宗大门前,哑声道:“我师尊说他生平无愧事,只对不起你一个人,临去病床前,只一直想着您曾经宽慰他的话,心中悲恫。他老人家还让我转告您,让您不要心存芥蒂,燕前辈没做错,他也死的其所……我们门下一众师兄弟也不会十年图一剑地去寻仇,请放心。”
江声说完遗言,转身走回。
一门之隔,炼器宗亭台楼阁烟雾缭绕,明心望着他进门,只觉得心里闷闷的,连日来积压下的情绪,在这一刻积累到一个高峰,她转头往客栈走。
一个人一生能承担多大的责任,积攒多大的期待,又……又能回馈多少的深爱?
惶恐不安的哥哥,自愿受缚的燕纵,蹒跚前行的卫煦,江云江长老,飞仙阁云家主,楼卓之,云文箬……
还有,封听……
明心脚下一顿,抬起头,四周不是封魔道的长街,或者说不是现在的封魔道长街。
暮色晚归的行旅过客都停住,虫鸣鸟叫瞬间消无,整个世界都停下来,明心在这个明显简陋的街道尽头,茶幡扬起之处,看到了举着茶邀她的……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