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映川一遍又一遍用目光巡睃不大的卧室,每次的从头开始都期盼着下一秒温冬就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可每次都以失望而告终。
他以为这二十年来失望得太多,他已经不会再失望了。
可事实证明,只要心还有所求,失望是永无止境的。
就在暴戾,焦灼凝聚成的恶鬼要在失望如同荆棘般变本加厉的勒缠下破开人皮,叫啸而出之际,神色阴沉的李映川听见了有人轻声唤他。
“李……法医?”
李映川几乎是立刻抬头看向了发声处。
饥肠辘辘的恶犬
束缚恶鬼的锁链出现了。
光就那么照进了他抬头看向那人的眼中,这一次的期冀总算没有落空。
温冬头发乱糟糟地盘着,身上还穿着睡衣,就站在他身侧,表情似乎有些不安。
法则倒是猜的没错,她果然没过多久就又被拉进来了。
不过想到法则所说的契机,他这是又产生灭世念头了?
骤然从光亮处被拽至黑暗,温冬瞳孔适应性地微微紧缩,她能感觉到蹲在脚边的李映川正死死盯着她,深沉的眸子在黑暗中散发出某种诡异的亮度。
如同饿到濒死的野兽看见猎物,迫切地想要扑杀撕咬,饮血吃肉。
饥肠辘辘的恶犬,但他像是被无形锁链牵制住了。
眼睛渐渐适应,自上而下看进此时在黑暗中不加遮掩的李映川的眼睛。
清澈到能映出世间万相的浅色棕眸此刻隐于将醒夜色之下,里面爬满了感情丝线,密密麻麻到让人心惊。
疯涌的焦灼渴求掺杂着摇摇欲坠的克制隐忍。
明明有着高大的身躯,冷漠神情,利落下颚,却献祭般朝她露出脆弱的脖颈和突出的喉结。
冷漠强大却因为她而脆弱。
这种危险的矛盾感,让温冬心跳有些加速。
但却并不是因为害怕。
在李映川一错不错的盯视下,温冬压下身上的鸡皮疙瘩,咽了咽唾沫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仰头盯着她的男人垂下了头,目光落在她的腿上。
李映川盯着她的腿,缓缓伸出攥得再紧依旧是冰冷的手。
一米八多的大男人,蹲在地上,像个小孩儿一样小心翼翼地去牵她的裤脚,绕是温冬这颗无情铁心看了,心情也难免有点复杂。
也许是他的手太冷,触碰到棉质裤脚都觉得是温的。
是真的,不是他的臆想。
意识到这点的李映川猛地站起身来,那种突如其来飙升的压迫感让温冬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但很快又被他一把拽了回去。
过大的冲劲让双腿已经麻木到几乎失去知觉的李映川连连后退,被扯进怀中的温冬也被他带着一起踉跄。
眼瞧着两人就要摔倒,李映川非但没松手,反倒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严严实实地嵌进怀中。
颇有一种纵使身后是无垠深渊,他也要拉着她共沉沦的决绝感。
可惜后面是一片硬地。
两人摔倒在地发出极大的响声。
那扎扎实实骨头磕地的声响,窝在李映川怀中的温冬光听就觉着痛。
在李映川这个人形软垫的包裹下,她是一点没摔着,就是落地的时候鼻子没有防备地撞到了他坚硬的胸膛。
从下颚滑入后颈由温转凉的液体比疼痛更加尖锐,李映川低头,手指去寻她的脸。
干燥冰冷的指尖摸到了一片水迹,望着泪眼朦胧的温冬,他冰冷的眉眼微动,轻叹了口气,“哭什么?”
明明突然消失的是她,他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温冬眨了两下眼,正想说她没哭,只是撞到鼻子的生理反应而已,房门就被敲响了。
宋蔼带着喘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温小姐,您没事吧?”
他是被方才那巨大的动静惊醒的,脑袋都还没怎么清醒就立刻从床上爬起,直奔这屋。
要不是考虑到男女有别,这会儿门都已经被他打开了。
那么大的声响,就知道会把宋蔼吵醒。
温冬迅速抬眸看向门,有滴泪从眼中滑落,烫得李映川捧着她脸的指尖蜷缩了下。
要是宋蔼进来看见他们俩这种姿势,还不知道得怎么误会。
温冬连忙稳了稳声线,扬声道:“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下床了。”
只能看着门板的宋蔼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又问了遍:“温小姐,您真的没事?需要我进去看看吗?”
温冬的语调尽可能松弛,“没事没事,你回去继续睡吧。”
听她的声音不像是有什么,难道真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床了?
不由自主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宋蔼因为担忧而紧抿的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
如果他现在强行进去她应该会很尴尬吧?
他应道:“好。”
天边已经开始微微亮,低头的李映川能看见得更多了。
她趴在他身上,眼眶湿润微红,目光警惕地盯着房门,鼻头通红满脸泪痕,看起来像只躲在草丛狼狈又可怜的兔子。
但她打发宋蔼的话语游刃有余,柔弱只是表象。
狡猾的兔子。
他的手下意识抚上她湿润脆弱的眼尾。
粗糙冰冷的触感让温冬眼睫一颤,又是滴泪滚延而下,缀在小巧的下巴。
修长手指勾去悬挂的泪珠,像阵轻风吹过清晨沾满露水的玫瑰。
“别哭了。”
可能是觉得自己语气有些生硬,他压着声音又问了句:“摔到哪了?”
听见宋蔼差不多回了房,温冬这才看向身下面无表情的男人。
应该是为着她凭空消失的事,他嗓音是低沉温和的,表情却是冰冷的。
她吸了吸鼻子,同样声音小小道:“没,就是刚刚鼻子被碰到了,生理反应而已。”
听见解释之后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看着他高挺鼻梁上那被摔得有些歪斜的眼镜,温冬的强迫症不合时宜地犯了,被圈住的手臂往外抽了抽。
而李映川还以为她是要挣脱出他的怀抱,冷沉着脸,双臂箍得更紧了。
他就像棵空心大树,试图用温冬填满他空荡腐朽的树干。
被紧紧箍住的温冬甚至都感觉到了痛意,看着他如同惊弓之鸟的动作,她多少猜到了点他的想法。
这孩子估计是还没从她之前突然的消失中缓过来。
她解释性地问道:“你眼镜歪了,需不需要我帮你……扶一下?”
她不是想逃。
李映川垂眸看了她半晌,看到温冬嘴角友好的笑容都快僵了,他才缓缓放松了点力道。
察觉到了他的松动,温冬慢慢抽出了手,学着他的手势帮他扶正眼镜。
中指拇指扶正眼镜的时候,温冬的掌心不小心蹭过李映川的鼻尖,他能清楚地闻到独属她的温暖馥郁的香气。
眼镜被戴好后,李映川身上混乱的危险感削减不少。
顶着他的目光,温冬先下手为强,试图掌握话语主动权。
“对了,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只能说眼镜是个好东西。
在她的质问下,李映川不慌不忙,轻启薄唇,“想见你,就来了。”
温冬:“……”
击败她的不仅是李映川的直球,还有他与话语严重不符的语气。
咱就是说能不能别把“想见你”三个字硬是说出“想杀你”的感觉?
这给温冬整不会了。
李映川:“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温冬:“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尴尬的静谧后,两人的声音重合。
又是一片沉默。
最后还是李映川开口,“我想问的太多,但我想听你说。”
他始终是希望她能对他坦诚,而不是去听那些为了应付他的质问而扯的谎。
温冬犹豫了会儿,还是将话说出了口,“如果……我说我不是人你信吗?”
不管了,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嘛。
李映川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那是和温冬重逢之前。
他没有否认,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是什么?”
温冬仿佛得到了肯定,神情放松了些,“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魂魄,来这个世界是为了完成任务,复活自己。”
任务?
李映川听到这个略显离谱的说法,他第一反应既不是质疑,也不是好奇她的任务是什么。
而是盯着她问道:“完成任务之后你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吗?”
就算不看李映川的眼神,听见“离开”这个词的温冬心下也是一激灵。
她刚消失那么一会儿,他就产生灭世念头把她给招回来了。
要是她说完成任务就能彻底离开这个世界,这大反派还不得分分钟把她任务给搞黄了?
“不会,我会在这个世界得到一具健康的身体。”
“重新投胎吗?”
“应该是让我直接凝聚成实体,就像现在这样。”温冬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
温暖柔软。
比他更像活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个世界?”
温冬歪了歪头,迟疑道:“大概二十年前?我在这世界游荡太久了,记不太清了。”
二十年前……
李映川敛下眸,这才想起问她的任务。
“你的任务是什么?”
温冬看着他,“帮助赵立安他们铲除犯罪集团。”
李映川不置可否,问题又回到了她身上,“刚才你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明明任务是重点,但在他口中却像是顺口一提。
他更多的问题是关于她本身。
温冬道:“我毕竟还没有实体嘛,完成任务的时间拖得越久,我可能会消失得更加频繁,不过除了会更容易被别人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你真实的名字是什么?”他神色肃然到像是在问什么极其重要的问题。
温冬微愣,“你不是知道吗?温冬啊。”
李映川的目光寸寸划过她熟悉的眉眼,低声说了句:“好。”
好什么?
李映川将她的手全然包进手心,眸中的阴郁森寒尽数沉入眼底。
他说:“我会帮你。”
“但不要骗我。”
他如同一个疯狂的赌徒,孤注一掷地向温冬推出他所有的筹码。
上钩了。
眨眼低眸间温冬眼中掠过丝微光。
她杜撰的一切,可不仅仅是为了“解释”她的凭空消失。
这狗男人可太会了
她从一开始就抱着将李映川拉到自己阵营的心思。
那个只说了一半的任务就是将她和犯罪集团摆在对立面,拉着李映川一起。
据法则说,她任务失败的评判标准是小说世界被毁灭。
小说世界被毁灭,可没有说一定要被李映川毁灭才算失败。
如此说来,犯罪集团于她而言也是个极大的威胁。
而温冬的想法,是让任务的两个最大威胁因素站在对立面。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大反派这种人形武器,去犯罪集团是一大助力,来她这扳倒犯罪集团也是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