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它的外观和曾经自己见过姐姐的那一盏没有什么区别,除了灯是熄灭的,剩下一切都完好无损。
可慕清衡死了,灯自然熄灭,慕蒙看不出所以然:“爹爹,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奥秘?”
天帝轻轻叹了口气,盯着这盏灯,神色陷入追忆:“这四九安思盏本是父母的一片心意,除了能对孩子所遇到的险情进行预警,更大的意义无非是希望它一生常亮,永无熄灭之时。”
“蒙蒙,你不知道,你与落落的安思盏,除了落落的在那年领兵私走时灭过一次,剩下的时候都一直长亮不熄。可是衡儿的四九安思盏……从他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是熄灭的状态。这些年偶尔亮过几次,也只能代表他尚且可过几天的安生日子,其余的,便一直活在永无休止的危险和磨难之中。”
天帝摇了摇头,将这支废掉的灯盏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阵,慢慢的收回手心,惆怅低叹道,“天族男儿征战四方,奉大道而行,他们的四九安思盏有时熄灭也是常事。但爹爹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谁的灯像衡儿的这样,几乎长熄不亮啊……”
“直到现在,”他轻轻靠在座椅的靠背上,目光幽然,“这盏灯永远也不会再亮起了。”
原来是这样。
不知为何,慕蒙倒觉得爹爹的这个说法,和慕清衡换上一颗石头心,并数次挥刀割肉的行为吻合上了。
只是……慕蒙心念一动,慢慢抬起眼帘:“爹爹,我记得你说过,四九安思盏是在孩子出生时,取他的气血制作而成,可慕清衡却是魔族之子被换给我天族的。那么,他的这盏灯是换子之前已经做好了,还是他换过来之后您才做的呢?”
如果是前者,那么按照从前的说法,魔族将他们的魔子换来,并把她的亲哥哥扼杀,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这四九安思盏是用她亲哥哥的气血而制,那么他身死之后,他的灯怎么还会偶尔亮起呢?这岂非矛盾。
反之,若是后者,爹爹取了慕清衡的气血制作了一盏灯,那更是天方夜谭——爹爹是千百年来天族惊才绝艳的人物,灵力之强,心思之细,族中无一不服,难道他会不知他手上的那个婴儿身体里流淌的是魔族之血吗?
两者皆矛盾,怎么想都站不住脚。
只有一种可能——慕蒙盯着天帝,她的目光虽不紧迫,但也隐隐有种压力。
她不想反问,只等着看爹爹如何回答。
天帝咬了下唇,一双干枯苍老的手慢慢搅在一起,他垂着眼眸静默良久,然后抬眼。
他的目光比慕蒙更平静,更淡然,交汇在空中,像是邀请她达成一种无声的默契。
他温声道:“蒙蒙,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总是劝爹爹要向前看,不要太沉溺于过去,你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呀。你现在很好,落落也很好,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活着,何必旧事重提呢?莫再问了,爹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他看上去真的很累,连声音都没几分力气。
看他这个样子,慕蒙便很贴心地没有再追问,亦如从前般乖巧的点头:“好,我不问了。爹爹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
走出门,慕蒙一步一步踏下石阶,只走了三级,她停住脚步,蓦然回头看去。
眼前是厚实沉重的大门,门扉紧闭,漠然的伫立在这里,仿佛蕴藏着缄口不言的秘密。
慕蒙闭上眼睛,然而虽遮住眼中情绪,眉心却渐渐拧起。
爹爹没有办法解释,所以他选择了逃避,并试图蒙住她的眼睛,捂上她的耳朵,不允许她知道分毫。
但一个四九安思盏足以证明,魔族人换子之说根本就不成立。
所以从来都没有什么魔族之子与天族之子调换的事情——爹爹只有她与姐姐两个孩子,她本来就没有什么亲哥哥。
她想起刚刚重生时,曾经与爹爹说过改名之事——那时爹爹怎么说的?
“我们相识在人界的落襄山,本来约定好,孩子们的名字要以此为纪念的,只是你娘亲因生你而难产离世,我便本来将原本该给你的襄字挪用了蒙字,以表追思。”
一个落,一个襄。爹爹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的口吻完全是只以两个女儿的角度出发的。
他当时说漏了嘴,自己虽然提出过疑问,却被爹爹用合适的理由糊弄过去,当时她满心仇恨,便没有深思。
难道一个人会不知道自己生了几个孩子吗?他早就知道慕清衡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并非通过她揭露才知晓。而且,他不但知道,还对慕清衡视若己出。
再加上,慕清衡确确实实有一只自己的四九安思盏——那是人出生之时父母所制。
他绝不是天生的魔物。
他就是后天入魔的。
不止。
慕蒙缓缓地舔了舔嘴唇。
他还是一个天族人。
压抑了许久,在这个念头浮现于脑海中时,慕蒙一咬牙,重新踏上三级台阶,往前走了几步,却在离门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倏然停住。
她慢慢握拳,长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