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疯了,不听。
她手上的劲儿不停,继续掐。
殷问用尽平生所有力气,“殷问……,娶……你……!!!”
“什么?”琅琊这次好像听到了什么。
殷问已经快要不行了,只能拼命拍她掐在脖子上的手。
“放……开……”
琅琊放开,将人丢开。
“你有什么遗言!”
他退了一个踉跄,一阵剧烈咳嗽,拄着膝盖,猛喘了几口气,人还没平复,便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臣的遗言:殷问……娶你!!!”
琅琊觉得太好笑了。
要么是自己想嫁人想疯了,有了幻听。
要么,就是面前这个男人被她掐疯了。
“哈!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信?我就不弄死你?你听了我最大的秘密,你就必须死!”
她嘴上虽然凶,却是眼中噙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拼命瞪大,不让它们掉下来。
仿佛刚才要杀人的不是她,受了天大委屈的才是她。
殷问终于喘过气来了,脖子上,浮现起两个乌青的手印,人重新端端正正站好。
“公主方才所说过的事,殷问并不在乎。”
琅琊像见了鬼一样瞧他。
“呵,懦夫!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肯做。”
她重新扶着床坐下,整个人如虚脱了一般,挥挥手。
“你走吧,你对我哥还有用,我暂且不杀你。但,你若是敢把今日的秘密说出去,别怪我哥也保不了你!”
按她的想法,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此时逃得一命,该赶紧谢恩才对。
谁知,殷问却执拗上了。
他立在屋中央,面色从容端方:
“殿下明鉴,殷问是个医者,人之一副身躯,无非血肉骨骼所成,无论身躯曾经遭受过什么伤害,都与那人本性无关。公主来日若是寻不到良人,可以回头,随时托付与殷问。”
琅琊冷笑甚苦,“满嘴胡言!我用不着你可怜!”
殷问面不改色,“殿下就当是攀附。”
琅琊:……
“出去!”
殷问退后一步,行了君臣之礼,恭敬退了出去。
……
他一出门,就被一只手抓住领子,拖到黑暗角落。
重华气得胡子发抖,就差没一口咬死他。
“你刚才跟我们牙牙说什么?”
他私心里将琅琊当成女儿,这会儿一生气,公主的乳名脱口而出。
殷问没想到外面还有个偷听的。
但是他极其冷静,竭力将自己稳住,之后推开重华的手,揉自己的脖子。
“重华大人冷静。公主之尊,岂是我辈可以觊觎的?方才,下官不过是想活命罢了。况且不聊这个,就要聊麻沸散,你说,哪一样,可以让下官死得比较快?”
他这么一会儿,这根脖子已经被掐了两次。
快要断了。
重华:???
为什么感觉有点道理,但是又好像狗屁不通。
“喂!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殷问一丝不苟,“下官是臣子,臣子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和长公主怎么想。”
这句话,也没毛病。
重华觉得论心眼儿,自己不是殷问的对手。
他眯着眼,捋了捋胡子,“总之以后,不准你在公主面前胡说八道!更不准招惹她!否则,我老人家第一个不放过你!”
殷问敷衍一笑,点头,“是。”
说完便告辞。
“喂!那你到底怎么想的?喂……!”重华还是不放心。
殷问这小子,水太深,牙牙可算计不过他。
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对。
殷问是个有报国之志,忠君之心的人。
只要皇上这座君山不倒,牙牙在他心中,就永远是最尊贵的长公主。
她若是能有殷问这样一个肚子心眼儿,又不计较她的过去的驸马相守,夫妻俩一人一武,要权有权,要谋有谋,岂不是好得不能再好?
嘶……!
琅琊没动心,重华动心了。
想办法撮合一下。
搓手手。
……
这样的夜晚。
有人闹够了,甜蜜相拥而眠。
有人独自踏着月光,明明可以乘风万里,却偏要自虐地任由尘泥沾染衣袂。
有人一贯心似明镜,却端着药钵,在药童来往穿梭的忙碌景象中,茫然出神。
有人独坐床榻,慢慢将一张墨迹疏狂,不知被看过多少遍的纸,撕碎前尘。
亦有人……
奇长的睫毛如羽,泛着暗色殷红,仰面望向头顶月光,厌恶地蹙了长眉,旋即将一把妖红的绢伞,遮了身影。
成片美.艳尸宠簇拥,跪伏在脚边,无比顺从。
卫九泠垂手抚摸脚边一个尸宠的头顶,百无聊赖地瞧着跌坐在面前的女人。
“雕檀啊,我救你的命,是有条件的。”
雕檀狼狈抬头,一向一丝不苟的发髻,此时胡乱耷拉在脑后,人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
她被萧君楚的狼奴护送回夜夷,这一路上,也算受到礼遇,但并没有什么自由。
本来,还是不甘心的,一路呼喝,各种作妖。
但狼奴都如聋了哑了一般,完全不理。
她也试过逃走,可每次都是没走出多远,就有巨狼截在半路,将她堵回去。
如此闹了几天,雕檀也看明白了,萧君楚并没想要她的命,只是想要把她遣送回国。
于是,她便心里暗暗琢磨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默默把这口气忍下了。
谁知,路程走到一半,忽然有大批妖艳如行尸的人从天而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狼奴和巨狼统统杀了个干净。
而最恐怖的是,其中一个狼奴,死后又直挺挺站了起来,一面口中往外涌血,一面向着连城方向飞奔回去。
如此情景,雕檀哪怕是自幼研习巫蛊之术,也实在觉得毛骨悚然。
那群美.艳的行尸,无分男女,清一色猎猎红衣,将她团团围住。
他们似乎不会说话,扩散的瞳孔,反反复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生了长长指甲的手,又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直到这个撑了红伞的男人来了。
尸群才哗啦啦簇拥过去,争先恐后地匍匐在他的脚下,争宠一般地乞求主人的垂怜。
雕檀身边随行的人都死光了,如今好不容易见了个活人,总算来了精神。
即便狼狈如丧家犬,却也不失公主的威仪。
“我乃是夜夷的公主雕檀,你是谁?只要你能将本公主平安送回夜夷,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要什么……?”
卫九泠的面容,比之前在湖心岛时更加妖艳,嗓音也更加飘忽。
他身上的遍体鳞伤,早已不见半点痕迹。
人也更加厌烦头顶的光。
“夜夷的王后,叫做天美,对吧?”卫九泠掌中红伞,缓缓悠然轻转,“我要她的命!”
第192章 妖女,昔年
雕檀身子一颤。
天美王后与父王,二十年伉俪情深,后位始终屹立不倒。
那是挚爱!是父王的心头血!谁都碰不得!
“你……”
她想要换个条件,可话未出口,只见卫九泠脚下一只尸宠猛地扭头,冲她凶恶龇出满嘴尖牙。
吓得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吞了回去。
卫九泠拍了拍那尸宠的头,“乖……,安静。”
接着,又对雕檀温和道:“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在我面前,若没耐心,会死得很快。”
他提步前行,地上匍匐簇拥的尸宠便乖乖让开一条道。
卫九泠来到雕檀面前,垂着眼帘端详她良久。
“我……,还要夜夷王的命!你能给吗?不给,可就要拿你的命来填呢……”
雕檀:……!!!!
“你到底是谁?”
卫九泠仰面,笑容凄凉而又绝艳,“天美王后身边,曾经有过一个巫女,叫做昔年。”
他嗓音极轻,说起那个两个字的时候,微微一颤。
有些名字,就算曾经在内心呼喊过千遍万遍,却也从来不敢轻易说出口。
昔年……
雕檀心头一寒,那个女人,是夜夷宫中的大忌讳。
“她是你什么人?”
“她啊,她是我的生母啊。”卫九泠的笑颜,魔魅如斯。
“你是昔年与大烨先皇所出的那个卫九泠?!!”
“呵……”卫九泠一笑,不回答是也不是,“所以,我能不能做你的王?”
他不怒,却比盛怒更令人毛骨悚然。
雕檀一瞬间就明白了。
眼前这个人,是回来复仇的!
是讨债的!
是索命的!
现在,落在这个喜怒无常的妖魔手中,完全不似在萧皇那儿,还能端一下公主的架子。
在他这儿,不管什么条件,不答应也得答应。
雕檀果断做出选择,即便是父王的命也根本无需犹豫。
立刻躬身伏地,以夜夷的君臣大礼,匍匐下拜。
“雕檀,拜见吾王。”
卫九泠毫无意外,翩然转身,登上尸宠簇拥的肩舆。
“既然做了狗,就跟着吧……”
他闭目养神,却心绪不宁。
有些人,活着,本身就是个错!
……
二十年前,年轻的夜夷王,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前来大烨,以显两国邦交友好的诚意。
与之随行同来的,还有夜夷未来的王后,天美。
当时的大烨皇帝,对这种小国的主动示好自然要百般拿捏挑剔,岁贡的条件一改再改。
直到某日宫宴,皇帝酒后,无意在花园中撞见了天美,他整个人立时都被俘获了。
“你是谁?为什么在朕的宫中?”
天美一阵慌乱,急中生智,报上随行巫女的名字:“我……,我叫昔年……,是夜夷王的妹妹。”
皇帝美人一面,念念不忘。
是夜,终于明确了结盟的条件:除了十年岁贡,还要再加上一个昔年公主。
大烨国力太强,惹不得。
夜夷王无奈,只能表面上答应。
而暗地里,他与天美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真正的昔年。
昔年此时只有十五岁,擅长巫蛊之术,却容貌奇丑,终日以轻纱遮面。
夜夷宫中,人人皆知,未来的王后爱惜人才,才会将这么丑的人收在身边。
当夜,昔年被送去大烨皇帝的寝宫。
她被迫服下幻颜蛊,凭借蛊虫的效力维系,在旁人眼中,她就是貌若天仙的夜夷公主。
一.夜春宵。
皇帝对怀中娇.躯沉迷不禁,第二天,两国同盟达成。
天美悄然与夜夷王携手归国,而昔年任由蛊虫在体内肆虐,孤立无援地,被留在了大烨深宫之中,自生自灭。
一年后,昔年有孕。
她惊慌失措,百般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因为幻颜蛊已经附于血脉,必定毒害胎儿。
可这腹中孩子,却仿佛生了根一般,无论她如何自残,都不肯离去。
直到胎动如蝴蝶的翅膀一般悄然而来,她便再也舍不得了。
一个少女,不懂邀宠,沉默寡言,早已恩泽不在。
她每日活在刀锋之上,除了腹中的孩子,再无其他。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卫九泠出世那天,吓疯了稳婆。
“夜夷公主”生下的怪胎,周身上下千疮百孔,那一身血肉模糊的肉,仿佛在胎中被虫子反复啃噬又重新生长出来的一般。
而昔年,则在阵痛中,失去了知觉,无法控制幻颜蛊,露出了原本奇丑无比的面容。
用来交换两国同盟合约的公主,居然是个妖怪!
皇帝震怒,兴兵问责夜夷。
而对这一天的局面,夜夷王早有准备。
他命使臣抵死咬定,昔年公主当初的确留在了大烨,倘若诞下小皇子的是个妖物,那只能说,真正的公主,必定已经遇害,从取而代之的,是个妖物!
同时,夜夷王深恐昔年耐不住酷刑,说出真相,便借由为公主报仇,在当初与大烨的合约之上,再加十年岁贡,以此为代价,请求将妖物遣送回夜夷。
大烨得了实际的好处,又知夜夷一向专擅巫蛊之术,留着个妖物更是无用,只能晦气恶心,便答应下来。
但是,为了防止妖物途中兴风作浪,皇帝命人打造了一副捆妖索,凿穿昔年的琵琶骨,将产后不足一个月的人活活锁了,任由使臣拖回夜夷,并将她曾经的存在,全部一笔抹掉。
而那个孩子,也立即被送出宫外,派人寻个秘密地方,烧死了事。
这一切处置地极为秘密,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昔年被押回夜夷后,因为遭受非人的惨痛,又失了刚刚出生的骨肉,人已经疯了,整日胡言乱语,说些匪夷所思的话。
她被锁在黑暗的地牢中几天后,便被秘密处决。
从那以后,宫中流传着一个秘闻:
当今的王后,其实是王上同母所出的一个亲生妹妹。
而那死在地牢中的昔年,才是真正选入宫中的天美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