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几息功夫里,他想到了很多。
王妡为什么说这些话?谁让她来找他说这些话的?后背的人想把他拉进沈震的泥沼里,是萧珩授意的吗?莫非王准背地里投靠了萧珩?
最后见王妡认真专注地看着自己,他忽然想起,王妡的父亲王确正在朝中为沈震奔走,便暗暗失笑,想必王妡是为了她父亲来求自己的吧。
“姽婳,你知道的,很多事情孤其实都无能为力,父皇他……”萧珉低落地微垂了头。
这是他在王妡面前惯用的伎俩,三不五时装可怜装凄惨,惹得王妡心疼后又作出光风霁月的模样,说一些“孤会努力证明给父皇看,孤能做好”、“三弟他脾气直又得父皇宠,也不是故意冲撞孤”、“没事儿,孤早就习惯了”诸如此类的话。
王妡听了后更怜爱他,对老皇帝、三皇子皆义愤不已。
也是在北宫那三年王妡才想明白萧珉把控她把控得着实厉害。她是家中的嫡长女,从小就是按照冢妇培养的,性格有些强势,萧珉通常不会跟她硬碰硬,恰到好处的强势让她崇拜,适当的示弱反而更激起她的同情心,让她处处维护着他。
萧珉对人心的把控都可以开山授徒了。
因此,王妡对萧珉的推脱之语毫不意外,沈震案就是一个巨大的泥沼,谁掺和谁就会陷入其中,不知哪天就会灭顶,萧珉那么聪明谨慎的人又如何会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
朝中那么多大臣,真正为沈元帅奔走的人寥寥无几,连清流士林都保持沉默,坐在空中楼阁里的萧珉又哪敢为忠臣的冤屈发一句声。
“都退下。”王妡沉声下令,非常理所当然的样子,活似她现在就已经是东宫的主人了。
她带来的侍从们自然是自家姑娘如何说就如何做,东宫侍从则有些傻了,愣怔当场不知当走不当走。
按律来说,册太子妃文已下,哪怕没有大婚王妡也已经是太子妃了,太子妃让他们走他们是该听命的。
可还没大婚,太子妃就当着太子的面在东宫颐指气使……
太嚣张了。
萧珉也觉得王妡此举委实嚣张,心中不悦,面上倒掩饰得极好,示意侍从们都出去。
香草出去时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左边的衣袖,略有些担心。姑娘袖笼里藏了一把匕首呢,应该不会突然给太子殿下一下……吧?
等侍从都出去了,萧珉笑着对王妡说:“姽婳要和孤说什么,还需要人都出去?”
王妡深深看他一眼,把视线偏移到一旁的瓷瓶上她才确保自己能顺利跟萧珉说话,而不是暴起杀人。
“萧珉,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娶我。”王妡也不多绕圈子,开门见山。
萧珉为人谨慎心眼多,跟他绕圈子最大的可能是被他绕进去,王妡不觉得自己能绕得过他,哪怕重活一辈子又如何,蠢就是蠢,认清事实,别自作聪明。
反正现在两人已经绑在了一条船上,就像她不能悔婚一样,萧珉也不能,总归她王妡是什么样儿的,萧珉只能高高兴兴把她迎进东宫再迎到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的位置上。
“姽婳,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儿呢。”萧珉微笑着说:“孤心悦你,自然是想娶你为妻,好在父皇赐婚了。”
王妡往后靠向了圈椅,下颌微扬:“萧珉,你想要我临猗王氏支持你,你总要拿出一点儿诚意来。”
萧珉脸上的笑僵硬了一瞬,才又柔声说:“你这是在说什么,姽婳?你是不是生病了?孤让侍医来给你瞧瞧。”
王妡嗤笑一声:“萧珉,你在怕什么?总归官家已经赐婚,除非官家又反悔了,我和你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这里也没有旁人,你不用再累着自己装出情根深种的模样。”
“姽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萧珉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哦。”王妡也不跟他纠结这个,他要演就让他演好了,“我昨日去了台狱想必你早知道了吧。”
萧珉不答,无甚表情直直看王妡等她的下文。
王妡便面露嘲讽神色,道:“你这太子之位坐得不稳当,为了拉拢重臣在各家贵女面前装纯良风度,想必你心里也觉得委屈吧,堂堂一国储君还得牺牲自己的色相,啧啧啧……”
随着她的话,萧珉脸色可见的阴沉下来,然而没一会儿又恢复成光风霁月的样子,说道:“姽婳,你今天真是太奇怪了,是不是有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无论是谁说了什么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孤是真心喜爱你的。”
“你与官家天然就是对立的。自古君王就没有不防篡权的,古往今来多少一开始被立为太子的能顺利登基的。更何况官家早就想废掉你的太子之位了。”王妡说:“你这么多年一味隐忍有用吗?”
萧珉微微垂下头遮掩住翻涌的思绪,膝上把衣摆抓皱青筋毕露的手却暴露了他的焦躁。
多年隐忍,他想的吗?
不,他不想!
他正宫皇后所出,父皇一登基他就被册立为皇太子,本该皇帝之下他第一人,真正光风霁月才对,却活得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不仅要看皇帝的脸色,还要看兄弟和大臣的脸色。
他有多少憋屈和委屈都往肚子里咽,努力粉饰着装出无心政事的样子,暗地里却要花费多少功夫把萧珩踩下去,他就是想熬死老皇帝,待自己登基大权在握再一个一个好好清算。
但今日被王妡如此毫不客气地撕开了这层布,将他的困苦、他的不甘、他的软弱以及他的野心全部赤.裸裸暴露出来,萧珉有一瞬间产生了强烈的杀意,他想杀了王妡,杀了这个没眼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