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方贤妃又是一声吼。
萧祚也被吼声中的凄厉之意给吓得抖了一下,但他没有走,又敲了敲门,说:“母妃,是儿。”
片刻后,寝殿门打开,方贤妃看着门外的儿子,迅速收起了情绪,叫儿子进来说话。
“儿给母妃请安。”萧祚向方贤妃行礼。
“起吧。”方贤妃指了椅子叫儿子坐,“这时辰,你不应该在南书房小学念书么?”
方贤妃思念儿子多年,然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后,母子二人却并不亲近。中间缺失数年的亲情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补上的,虽说血溶于水,萧祚在澹台太后身边的日子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般受宠顺遂,养成了他沉默多疑的性格,以至于连生身母亲的对他的亲近他都要先怀疑她是不是另有目的,并不敢放肆地享受母爱。
他是一个早慧的孩子,虽然才六岁,已经学会虚与委蛇。
澹台太后需要的是一枚棋子,只要皇长子不是个扶不起来的蠢货,她并不关心他长成什么样儿,甚至觉得长成如今这样也不错。
至于方贤妃说的那些“唯唯诺诺,行事优柔寡断”之类的话,澹台太后嗤之以鼻,都不爱搭理。
皇长子无论是在澹台太后还是吴慎等支持他的朝臣眼中,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方贤妃是真的心疼儿子、为儿子考量,才会在凌坤殿外极尽贬低萧祚。
她虽没有大智慧,冷眼旁观却看得明白。
这天下谁能能阻王皇后?
皇帝吗?
太后吗?
他们如今是何境况?!
宗亲吗?
大臣吗?
他们怕是自身难保!
这皇太子之位,就是一道催命符,也许等不到册皇太子仪,他们母子就得死在这深宫之中。
天启宫里冤魂众多,多他们两条并不多。
“今日母后来南书房考校儿与弟弟们的功课,五弟被母后训了一句,哭闹不休,母后便叫我们都散了。”萧祚解释。
“皇后去考校你们的功课?”方贤妃很紧张。
萧祚知她想问什么,“二弟、四弟功课不错,得了母后的夸奖。”
“二皇子和四皇子得了夸奖?”方贤妃原本想问儿子没有得皇后夸奖么,没问出口,咽了下去。若儿子得了皇后的夸奖,他岂会不说?
“呵呵……”方贤妃苦笑,想拍拍儿子的头,手都伸到儿子头顶了,临时改了主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母妃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
萧祚垂下眼帘,模样看起来很乖巧。
方贤妃想再宽慰儿子几句,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她的儿子并不是无知小儿,相反,他很聪明,也知道自己的处境。
母子俩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方贤妃先打破了沉默,觉得有必要跟儿子解释一番:“祚儿,母妃并不想比被立为储君,并不是母妃认为你不好,而是……”
“儿知道,母妃。”萧祚打断了方贤妃的话,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早熟通透,“儿知道母妃是为了护着儿,不想看儿早夭。”
“祚儿,你……”哪怕知道儿子早慧,方贤妃还是吃惊了。
“母后强势,把持朝政,天下反对之人不计其数,可敢出声者寥寥。”萧祚笑了一下,“儿不过是他们用来对付母后的棋子。在皇祖母眼中如此,在诸位大臣们眼中也是一样。母妃您出身寒微,没有母族势力撑腰,儿垂髫小儿,只能依靠他们。”
方贤妃捂着脸哭泣,“祚儿,是母妃没用,护不住你。”
萧祚还更小的时候,被澹台太后责骂了,心里其实是有些怨生母的——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生下来又不养他。
等他再大一些,更懂事了,便知道生母也是身不由己,她根本没能力护住儿子,在这偌大的天启宫里,虽有四妃之一贤妃的尊荣,可她依旧是随便谁都能碾死的蝼蚁。
萧祚便不怨恨生母了,他知道,他们母子都是一样的。
“母妃,”萧祚小小的手覆在方贤妃的手上,炽热的夏天也温暖不了这对母子的手,“莫哭。”
方贤妃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失声痛哭。
“是母妃没用,都是母妃没用……”
萧祚再早慧,到底是个六岁的孩子,听着生母这般哭泣,也忍不住跟着一起掉眼泪。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先前横亘在二人中间的隔阂渐渐消弭。
他们感情渐深,然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