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二怔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舍不得迟疑的样子:“也罢——便是韩兄有心,我择日亲派人送去。……那这笔欠的钱。”
那年轻公子便道:“钱债人偿,自然是两讫。”
温宣鱼听到这里不再继续听下去,踅身走回,只是心中嗤笑一声,这温二向来爱慕娇色,未到手的时候金珠银山也愿意,一旦的手了,最多不过数月,就过了新鲜头撂开在一旁了。
这听起来表面是舍不得,实际温二恐怕心里早就笑开了花。
正在这时,那边谈妥了,那温二一路送着那位年轻公子出来,温宣鱼透过云母窗牖看清了那人的脸,顿时微微一怔。
是他?
是他。
韩胜。
长安红顶的皇商韩家的庶出三郎。
前一世她被接回温家时,嬷嬷“悉心”教导,终至上巳节名动京城,韩胜看上了她。在厚利的诱惑下,温二喜滋滋应下了,韩家是温宣鱼第一个许亲的人家,那时候温家亏空和现在一样厉害。
而这一世,将会被送去韩家的却是一个素昧谋面的美妾。
这边温管家送韩胜刚刚走,那边就听见一阵嘈杂的吵嚷声。
温家从来都是这样,只要客人一走,那让人脚麻的和和气气一面就会立刻消失。
来的正是温家大娘子,温二的原配夫人。
这位温家大娘子原是御史康家的次女,当年一场马球赛集-会上一眼看上了温仓,在家浑浑噩噩哭哭啼啼闷了好久,最后熬动了父亲,终于成功下嫁。
结果到了温家才发现温家这位公子竟然还没成亲家里就有好几个通房,其中一个竟然还有了肚子。
她呆呆好久,经不住温仓的哄,捏着鼻子认下了。
好在那位香姨娘后来难产死了,虽然生下一个儿子,却没享到一点福,这位庶出的大公子温伟先扔到了庄子上,等后来大娘子生了大女儿温宣瑷才接回来,对外只说是同时一个姨娘没多久怀上的早产了生下来,哄着外人罢了。
温宣鱼一直记得这位大娘子的一双高颧骨,看起来棱角分明,除了对着温仓,她对谁说话都是硬邦邦的。
上一世,温宣鱼起先看不懂她,这位大娘子要说是个善心的,手下发卖处理了不知多少姬妾,眼睛都不眨一下。但要说是狠心的,她又常年吃素,有时候还会为犯事的下人向老太太说几句好听的话。
后来,她新学了一个词,方才看懂这位大娘子。
佛口蛇心。
上一世第一次见面,小阿鱼在隔间战战兢兢等了大娘子两个时辰,脚都酸软了,还错过了晚饭,缩着在隔间里面熬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请安的时候差点饿倒。
那位大娘子就伸手扶着她,生硬得将她在怀里揉了揉:“傻孩子,怎么来了不知道说呢。”
然后因此直接发卖遣散了温宣鱼身旁原本预备的婆子,从自己身旁拨了一个过去。
在这位拨过来的王婆子的“悉心”又严苛的关照下,以学习和体态为借口,温宣鱼至此就没好好吃上一顿饭,睡好一夜觉。
这位大娘子一来,就现在太师椅上坐了一坐,白着一张脸,转头闷着气却不说话。
温二向来对待女人的态度和女人的脸成正比,温康氏不说话,他也懒得理会,只想着方才的生意,心情愉悦端着茶慢慢品。
扶着温康氏的温宣珠最先忍不住,转头看了一下母亲,代为开口问道:“父亲可是又要准备将这位春姨娘送出去了?”但凡每次来了新人,就会将旧人送出去。
温二听闻女儿询问,微皱了下眉,先看了一眼门口侯着的贴身小厮,那小厮立刻摇头:“老爷,小的什么都没说。”
温二慢慢喝完了那口茶,片刻,抬头:“怎么?难道你母亲还想留着春姨娘?”
温康氏呼吸顿时急了一脉,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发作。
温宣珠知道母亲的意思,道:“阿爹上月要迎她进来的时候,说得春姨娘这好那好,但现在为什么……”
温二微微蹙眉,转头:“放肆,我做事还需向你打请不成?”
温宣珠急得跺脚:“可您当着哥哥和母亲的面亲口说,说这是最后一个接进家里的了。”
温二倒是有些好笑:“你们当日那么不喜她,现在怎的还舍不得了?”
“哪里是舍不得——”可就在方才——又接进来一个小妖精。
她这边还没说完,那边又听得外间吵嚷声起来:“那就去找父亲说道说道。”
正是温家的两个儿子。
嫡子老三温瑾正大声嚷嚷着说好歹自己也是未来的忠义侯府世子,不能去国子学就算了,现在竟然连太学都被退学,自己已经没有脸面出去见人了。
温瑾边说边揪着温伟向这边走,余怒未消:“为什么我只是两次不及格,就让我退学?就凭借秦家小子作证我作弊?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