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管家点了点头,没有问大娘子, 既然是温二亲自点名要见的人,那自然要先带去见一见。
他沉吟了一下,先带着温宣鱼去花厅旁的耳房, 然后又叫了一个婆子过来,让她先备齐茶水点心,让温宣鱼稍作休息,他自亲去前厅侯着等待通报。
从进门开始,温管家便不动声色和温宣鱼保持了距离,温宣鱼心照不宣。
她一路看过去,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是似曾相识的熟悉。
连那前厅缸莲里开败没有清理的莲花枯叶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一切提醒她曾经在这里过的那些混乱和卑微时光。
在温家,一切都是不能讲道理,也不能撕破脸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护身办法,谁也不肯真正服着谁,到处都是争吵和叽叽歪歪。等那时候的温宣鱼浑浑噩噩流着眼泪进来,她年纪和性子一样稚嫩,一双怯怯的眼睛和易红的脸,就像是天生要被欺负的料。
她又不擅长争嘴——
也没有人帮她,甚至她院子里的婆子也能糊弄她。
只有一个人夸奖过她,就是那个专门破费请来教导温家姑娘的嬷嬷说温宣鱼,说她这样温柔的性子是会很得男子喜欢的。
嬷嬷的夸奖立刻让温宣珠恼了,于是更加过份欺负她。
那时候她不知自己未来,也不敢回嘴,只能默默忍下去,任由温宣珠零碎地作弄着她。
有时候连温仓看不下去了,碰见过的两回都说了一句温宣珠。
她那时候年纪小见识少,以为嬷嬷夸她的那都是真的。
——看,连忙得团团转的父亲都回护了她两回。大概温顺很有用呢。
而在万家的日子,她也是温柔沉默着,唯一一次主动出面,便是帮了那个快要被打死的小婢女。
而那一次出面后,她敏锐察觉到了周围人对自己态度的不同。
原来,反抗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但一直等她在古井沉下去那一刻,伸出手握住了那枚温凉的解结锥。
回顾了这糟糕的一生,她才彻底明白过来。
并不是,逆来顺受的活着毫无意义。
就像是温顺的鱼儿,养在水缸里,只有等死和入汤两种结局。
她既不想在囚笼中死,也不想成为砧板上的菜。
她想做个人。
庭院中,两个婆子懒洋洋在收拾初冬的落叶和花草,看到温管家带人,也不知垂眸回避,反而好奇看过来。
温家的规矩总是因人而异的。
也跟着大娘子的心情和整顿频率变化。
还是这样的温家。
园子里总舍不得买贵的花,便买时令的最便宜的,买了却又舍不得请个靠谱的管事,于是每到下一个季节就要把之前的花全拔了。
——自然,没死的又被收回去养着,等到第二年还能卖的时候,再卖进来。
他们走过风雨廊,穿过前面的穿堂,转过一道白玉插屏,便到了二进的花厅旁边。
里面正有人说话。
温宣鱼被带到了厅堂旁的耳房等着。
耳房仍旧是旧式的一马三箭直棂窗,两牖上面是云母干层纸糊的窗,又有两牖是丝织的绮纱,旧的有些褪色,反而有种素旧的可爱,而最旁处一牖连纱也没了,糊了一层惨白的纸。
就像温家强撑又落魄的脸。
花厅里面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听得并不清楚,温宣鱼这一回并不慌,她慢条斯理吃着新送上来的点心,喝着温热的茶水。等着这位温家父亲的召见。
连什么样的表情和话语都准备齐了,至少会让他第一眼就记得这个女儿。
但花厅里面的说话声却忽然大了一些。
“……哦,如此说来温二老爷是已经有了筹钱的路子?只是这宽限的日子,我一个小辈实在做不得主,不如温二老爷一同前去同我父亲说一说。”
这时听得温二长叹一口气:“你父亲同我也曾同窗在秦国公府邸求学,素有同窗之谊。此番上门逼迫,实在让人心寒。”
温二的声音依旧好听,却是前所未有的透着愁苦。
温宣鱼心里一动,放下茶盏,走到了直棂窗下,仔细再听一听。
那人又说:“我父亲的同窗之谊在上个月温伯父已经用了一次。其实也不用这样麻烦,我父亲听说温伯父上月新得了一位漂亮的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