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夜深霜重的，除却和闻梵安相握的一只手，另一只手颇为冷。
走的累了，盛玥停下步子，真心实意的问道：“闻梵安，你到底记不记得怎样回去？”
说来十分不巧，闻梵安找的这个地方，盛玥之前没来过，闻梵安也是他人带来的。
两个人，在偌大的皇宫之中，迷了路。
盛玥十分怀疑闻梵安是故意的，不然怎么可能一路上一个宫人都没有。
闻梵安表示自己无辜，是盛玥多想，作为一国之君，在自家皇宫之中迷路，是很丢脸的。
盛玥表示不信。
闻梵安不解释，不过脸上开心。
得今天不自己找到路，闻梵安是不可能放她回去的。
闻梵安的心思耍的果然很快。
拉着闻梵安走不快，盛玥无奈，说不听，只求快些来几个宫人便好。
宫里这样大，总有闻梵安照顾不到的地方。
面前闪过一个黑影，速度极快，似乎是刺客。
盛玥和闻梵安同时对看一眼，加快了脚步跟了过去。
周围景象逐渐熟悉，为了不打草惊蛇，盛玥和闻梵安没有声响，凭着闻梵安的武功，对付他应该是绰绰有余。
那人的方向是椒房殿，是步惊云所在之地。
现在宫墙外，盛玥道：“背过去，我不会轻功，背我上去吧。”
思来想去，这话自己不说，闻梵安也会说出来，与其如此，不如自己说出来。
闻梵安十分激动，听话的很。
一个一国之君，和盛玥一起，趴在墙头听墙角。
步惊云遣散周围的宫女们，百无聊赖的打开窗户，依靠着看向外面。
“穿的这样少，会得风寒的。”
步惊云并不惊讶，道：“你为何今日过来？”
林慕山给她拿了一件衣衫，双手俸着给她，步惊云却并不看。
盛玥看着这一切，忍不住观察闻梵安的反应。
他对于步惊云的执着，盛玥是知道的，可此刻闻梵安倒像是个局外之人，同样好奇的观察着屋子里的一举一动。
“慕山，”步惊云靠近，径直走过去坐下，“说，你为何过来，不是说此生不见了吗？”
林慕山手有些颤抖，“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如今住在这椒房殿，代行皇后之责，我们之间，的确不必相见了。”
“小姐，”林慕山叹气，“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如此做。”
“我既然选了，我就不会后悔，林慕山，”步惊云起身红着眼瞪他，“你今日如此大胆，倒不像是之前那般懦弱！”
盛玥听着，也明白了这两个人之间也算是有了渊源。
闻梵安听得详细，比盛玥更甚，盛玥不得不赞许的看着他。
这忍耐力，可以啊。
盛玥忍不住伸出大拇指，道：“闻梵安，我竟不知你这般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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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浮生（九）
闻梵安隐忍不言，如今情况并不适合调侃，盛玥收好心思，仔细的看着殿里的情况。
步惊云眼睛瞪着，带着些血丝，面前的林慕山只是低着头，规规矩矩的行礼。
“你既冒着风险来见我，为何不说话！”
很少见步惊云生气，她总是温柔的，是个只会安静聆听的主儿，可如今也算是明白，步惊云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生气之时，左不过没遇见人罢了。
林慕山头低的深，“臣听闻您近来身子不好，不放心，便来看看。”
步惊云终究是受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林慕山上前，被步惊云一把推开。
“滚，我不要你来看我。”
林慕山的手停在半空，复而收回，从怀中掏出来一小瓶药放置在桌子上，“还请您注意身子。”
步惊云不看他，扶着桌子坐下。
林慕山走了，步惊云呆呆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把药拿过来，暗自神伤。
盛玥有些好奇，道：“闻梵安，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闻梵安摇摇头，沉默不说话，良久一把护住盛玥的后背，只轻轻一用力，两个人便回了地面。
闻梵安面色不太好，紧皱着眉，似乎有些不舒服，头上微微出汗，唇色也发白，扶着盛玥后背的手微微发抖。
盛玥扶住闻梵安，眼神中流露出来紧张，自己也没察觉，语气变得正经，“闻梵安，你怎么了？”
闻梵安仍旧只是摇头，拖着略微沉重的步伐打算离开，不过此刻的闻梵安失了力气，就连盛玥也能轻易拦住。
“莫要走了，看着你如今的情况，也只能在这里暂作停留，我去通传，你等等。”
盛玥抬腿，身后的闻梵安不知从那里来的力气突然拉住盛玥。
这样快跑的背景让闻梵安惧怕，他害怕盛玥就这样跑出他的世界，身上开始发冷，眼前变得模糊，心还是坚定的，不能让她离开，绝对不可以。
盛玥有些无语。
无语至极。
闻梵安人已经昏了过去，手死死的抱着自己，挣脱不开，现如今，除却步惊云，也没人救他，步惊云既然住在这椒房殿，想必也是顶着皇后的位置，代行皇后职责，她对闻梵安也算是好，既然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定然也不会害他。
“盛玥——”
闻梵安似乎恢复了些理智，开始叫着盛玥的名字，似乎身上很是痛苦，叫着盛玥名字的时候，身子不停的发抖，手不受控的松开，直接蜷缩在地上，难受至极。
“盛玥——”
闻梵安眼前彻底模糊，却在隐约之中看见了那个明眉皓齿的少女，也好，也只有这时，才能见到他。
“盛玥——”
盛玥看着闻梵安拼了命一般伸出手，用力的似乎是不断的抓着些什么，终究是虚无。
“盛玥——”
盛玥伸手，抓住了闻梵安的手，闻梵安的手极为好看，修长有力，握住像是一块冰般冰冷，手腕上系的，是盛玥之前给他做的长命绳，因为抖动，铃铛不断的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在，闻梵安。”
“谁在那里？”
盛玥回头，像是终于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颇为激动，道：“还请姑娘通报，陛下身体不适，快些请太医过来。”
那宫女走进一看，果不其然是陛下，紧忙叫人，把人搬进了椒房殿。
步惊云冷静的很，只是瞥眼看了一眼盛玥和闻梵安，让他人去传太医。
盛玥安静的候在一边，不作言语，她在等步惊云开口，这个时候，步惊云总应该是害怕的，私下会面朝中重臣，闻梵安极为狠心，就算是步惊云，也会责罚。
步惊云倒是丝毫不在意一般，盯着太医，眼中透漏出来希翼。
“他是不是要死了？”步惊云问道，脸上有着期待。
闻梵安混成这个样子了吗？
就连步惊云，也在等着他死吗？
太医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不过是又到了那个时候而已，吃了药就好。”
步惊云道：“两次病发间隔越来越少了，他的身子究竟如何？”
太医看了几眼周围，步惊云示意所有人退下，让盛玥在院子后候着，自己过会去找她。
盛玥会意退下离开，待所有人离开后，太医才压低声音道：“陛下如今的身子的确不好，要是再寻不到药引，怕是不好啊。”
“药引？”步惊云笑笑，“不是被他自己毁了吗？”
“您……”
太医开口，终究不知说些什么，也只好闭嘴，这其中恩怨，绝对不是一个太医可以左右的。
“下去吧，配药去。”
得了步惊云的命令，太医如是大赦紧忙起身。
步惊云缓缓走到闻梵安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自觉流出泪来，嘴角还是带笑的。
“闻梵安啊，我马上就能看到你离开的那一日了，数年恩仇，也尽可消除了。”
*
夜间微有冷风，椒房殿种着些梨花，此刻开了不少，被风一吹带下来，如雪般下坠，跌落在土中，染了色。
抬手即可接到花瓣，放在鼻下细闻，极为不错，淡淡的香气。
盛玥最爱梨花，从前在府中种植不少，如今恍若隔世，面对此情此景，也有些沧海桑田之感。
“你也喜欢梨花？”
盛玥回头，却见步惊云正站在那里，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步惊云换了一件白色纱裙，配的是鹅黄色的外衫，看起来格外温柔。
盛玥低头，“回姑娘的话，奴婢的确喜欢。”
“梨花洁白，我也喜欢。”
步惊云拿了一壶酒，抬起给盛玥看，“喝吗？我自己藏的，应该是好酒。”
步惊云不等盛玥回答，径直走过，坐在临近的台阶上，下摆被泥土弄脏也并不在意，自顾自的开了酒，缓缓倒进两个杯子中，示意盛玥过来坐下。
盛玥不好推就，也就跟着过去坐下，接过步惊云手中的酒。
“你很像是一个人。”步惊云缓缓道，声音是无限愁绪，“我妹妹。”
“可她不会回来了，我亦明白。”
“姑娘？”盛玥看着步惊云不知如何是好，说到底，她也的确不是真正的盛玥，也不是步惊云口中那个妹妹，真正的盛玥，她现在也不知在何处，虽说自己做闻梵安的时候，见两个人生死不容，却也没想过，两个人竟然情谊如此深厚。
“她是个很好的人，”步惊云继而道：“我同她天壤之别，她不会真心对我，总是留着心，而后突然一天，我被她刁难，跪了整整一下午，我娘只是哭泣，却并没有办法，我并没有怨恨，只是觉得自己不中用，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跪着的一下午，她也在偷偷陪着我跪着，只因为，倘或不是跪，她母亲是要打我三十大板的，我当时那样小，是会死的。”
盛玥记起来了，她做闻梵安时，一直在寻求救自己之人，后来在后宫得以相见，却无端被罚，跪在皇后娘娘宫中整整一下午。
她见到了盛玥咄咄逼人的模样，一心认定定不是自己心中所找，才定了是步惊云，而后步惊云并没有否定。
她认为理所当然。
错了，从一开始，就都错了。
认错了人，看错了人，找错了人。
“后来，她同我说，她喜欢那个被抛弃在冷宫的皇子，”步惊云抬手，一朵梨花落入手中，一滴清泪滑落，“可那人本就认错了人，我原本要说，她不让，用身份压我。”
“我同闻梵安一般，不理解她苦心，不懂她行为，我从未同她说谢谢，到最后，也是因这我们离开。”
空留满地梨花残，不见当年少年人。
只余泪清流，痛无声。
“莫要自苦。”盛玥道，“她在，亦不愿见。”
直到此时，盛玥才终于明白，为何她总是差那百分之五，她不是真正的盛玥，闻梵安爱的是盛玥，不是她。
所有人爱的都只是盛玥，不是她。
绕来绕去，做闻梵安也好，盛玥也罢，终究是替身，是无爱之人罢了。
冷酒入喉，辛辣非常，眼中含泪，终究滑落。
步惊云道：“我只是，有些想她，看着你，我不自觉的想起她。”
盛玥摸了摸步惊云的头，“她在的话，也是想你。”
“小燕儿，”步惊云红着眼看她，苦口婆心，“不要爱上闻梵安，不要看他，不要信他，不要听他说话，一定要记得啊。”
说罢靠着一处入睡，嘴角带笑，似乎是梦见了好事。
盛玥叫人把步惊云抬进去，自己从地上捡起来了一片梨花。
带着土，刚刚似乎被人踩了，观像是十分不好。
步惊云被抬去了偏殿，闻梵安在正殿休息。
盛玥抬步进入，闻梵安吃了药，睡的极为安稳。
盛玥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看着闻梵安，她好似从来没这样仔细的看着闻梵安。
两个人经历了许多的事，可如今盛玥也只是唏嘘。
顶着盛玥的身份，盛玥的脸，她在给上辈子伤害原主的自己赎罪。
自己都有这样痛，原主不是更难受。
“闻梵安，若我不是盛玥，你可还会如此对我？”
他睡得沉，无人回应，问题随风消散。
盛玥趴在闻梵安身边，缓缓闭上眼，身体很是疲倦，她不愿再去思考。
万籁寂静中，闻梵安薄唇轻启，轻声回应。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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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浮生（十）
闻梵安许久没有睡的如此安稳。
张开眼，盛玥已然不在了，手边还是暖的，想来也是走的不远。
头还是有些发痛，闻梵安抚上头，打算耍一会懒。
“醒了就起来，不要在这里一直躺着。”
步惊云看着闻梵安躺的安稳的模样，开口提醒道。
步惊云醒了酒，从偏殿起来，原本以为两个人都走了，却没曾想闻梵安还安安稳稳的躺在自己的主殿之中。
“怎么见朕无事，心情不好？”
闻梵安打趣道。
步惊云回怼道：“自是不敢，陛下活着才好。”
“昨日他来过了？”
步惊云没惊讶，坐在闻梵安临近的椅子上，“你看见了。”
“嗯，”闻梵安起身，坐在塌边，把腿搭下来，一晃一晃的，双手杵着塌，看着步惊云道：“你们两个一个模样。”
步惊云客客气气，面子上分别是一副“和你无关”的样子，“陛下客气了。”
“朕有事给你。”闻梵安沉声，换上严肃的脸，“帮朕找一个人。”
步惊云微笑看他，“我为何要帮陛下呢？”
“朕时间不多了，”闻梵安回望过去，“朕要把障碍扫除，如今朝野内并不安定，外邦同样，朕腹背受敌，朕坐不稳这个位置，你就守不住这椒房殿。”
“找谁？”步惊云冷静下来，她的确得护着闻梵安，无论愿不愿意，必须护住，也好不辜负其他。
“朝中有势力和外邦勾结，朕截获情报，说是派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潜入了宫中，帮着朕找到他，不要动他，告诉朕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