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玥如此想着。
叶初白最近一直在打听盛玥的事,闻梵安瞒的很好,只是从步惊云那边送过来伺候的宫女,再无其他。
盛玥安心等着,叶初白的性子是忍不住的,是极大的弱点,具体来说,就是受不住气,做事不会考虑后果,知按着自己喜好来做事。
气势可以,可也只是一个纸老虎,中看不中用。
盛玥也打听了不少关于叶初白的事儿,倘或并没有做其他过分之事,也只需要给一个惩戒即可。
可也的确是不是好人。
盛玥摸清楚了叶初白的家世,也明白闻梵安把她这样的人安然放在后宫的想法。
——制衡
当今宰相的权利很大,闻梵安必除之,否则皇权不稳。
宰相也不是安安稳稳之人,对那个皇位也实在是垂涎。
可造反这种事,被史书工笔,总归是不好听,他爱面子,和闻梵安不同。
叶初白在宫里,倘或生下皇子,才是宰相最爱的局面,不用动手,就能把天下收入囊中。
可叶初白在这里,宰相也不会乱动,闻梵安就可以偷出来时间做些事,懂得闻梵安的局,盛玥不用自己动手,闻梵安会把局面整理清楚的。
他的眼里容不下沙子。
盛玥坐在窗边,闲看庭院的景,也仔细回想着前世种种。
既然是既定情节,就一定会和之前经历过的事情重合,想来,这是闻梵安登基之后的第五年,她上辈子清除宰相势力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差一个借口。
而上辈子她的借口,是原主盛玥。
原主上辈子因为用家族势力和步惊云的命双重威胁进了宫,而后步惊云冷淡,喜欢林慕山,为此一度不吃不喝,差点香消玉殒,她心痛至极,对原主更加狠烈,原主不言语,她并不心疼。
当时朝中大部分的重要职位基本被宰相的人占着,和闻梵安亲近的大臣,要不就是闲职,要不就是被贬出京,局势紧张的很。
可宰相不知道,闻梵安手里面还有一支军队,一支只听从于他,从母亲手里接过来的军队。
宰相做事本就引起民愤,闻梵安一直纵容,也只是为了让他自己失去民心,招摇自大者,必败。
上辈子,盛玥看着时机成熟,直接给原主投了毒,一把推给了叶初白。
上辈子她利用原主,外人看来是十分宠爱,叶初白受不了,按不住心性,天天来找麻烦。
宰相之女残害后宫,为显公平,得降罪于其母家,宰相不会坐以待毙,等他召集人手之时,他即刻率领军队进入,擒贼先擒王。
这是盛玥上辈子使用的手法。
盛玥不太肯定闻梵安是否会和他走一模一样的道路,可以确定的是,闻梵安也掌握了那一支军队。
现在盛玥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而已,就算是被投毒,也不会有上辈子那样大的用处。
所以,闻梵安会换一个目标。
或者说叶初白会换一个目标。
细看当下,最为可行的目标只有两个
——闻梵安同父异母的妹妹宁黎
——闻梵安承担虚名的皇后步惊云
盛玥突然站起身来,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种情况下,闻梵安选择宁黎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过了半日,盛玥渐渐恢复心情种种也都考虑明白,救宁黎的只有一个办法。
现如今,她倒是有些不知道救宁黎是为了任务,还是因为她是朋友。
换了一套衣衫,她如今是奴婢,行事也方便,只需低头走路,不必担心其他。
步惊云的椒房殿离这里不远,盛玥对路熟悉的很,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姐姐好,我是皇上那边的奴婢,皇上有急事要我通知一下娘娘。”
宫女进去通知步惊云也是爽快,直接就让盛玥进了门。
步惊云这里伺候的宫女不多,大多都是她亲近一些的,步惊云看着盛玥,心里有了决断,装着模样问了几句,就让人下去。
“把面纱摘了吧,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脸。”
闻梵安一直让盛玥见他人之时带着面纱,这张和步惊云十分相似的脸,的确不适合直接见人。
这也给了盛玥可乘之机。
一个可以救宁黎的机会。
步惊云不知为何对这个面前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有好感,可不是坏事,“说吧,什么事。”
盛玥跪地,“我想求您,帮我救一个人。”
“救人?”步惊云低头看她,有些不明白,“救谁?”
“一个很好的人。”
步惊云起身走进,又蹲下视线和盛玥平齐,“是可以用命来相救的好人吗?”
“是。”
步惊云拍了拍盛玥的肩膀,“和我说说计划,我看看要不要帮你。”
*
闻梵安手边的奏折堆积了很多,有些随意散落在手边,另一手杵着头,看着下面的宰相。
宰相正一脸不屑的看着他,不过还是有些礼节在身上的。
宰相摄政,从闻梵安手中所经历过的所有奏折,都需要和宰相一起看过,仔细商量才可。
西都不远处的州县周围突发瘟疫,原本不大病,不过是拖着不治,才会泛滥如此,这件事是宰相在管,闻梵安早就让人去治理,不过宰相一直压着药品和粮食,没患病的百姓不得已跑出来,在西都门外聚集生事。
“宰相什么看法?朕很想听一听。”
宰相一脸不情愿,道:“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陛下不必担心,臣会替陛下解决。”
闻梵安大笑,“那就好,朕有宰相如获至宝,这件事,朕全全交给宰相了。”
宰相心满意足的离去,拿走了一半的奏折,说是替闻梵安解忧,这于礼不合,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这种事,可闻梵安没说话,只让他拿,并不阻拦。
林慕山从后面出来,看了看闻梵安,帮着他整理了一下手边残存的奏折,“你倒是忍的住。”
闻梵安靠在背后,“的确,这是我的优点。”
“你倒是说的好。”
林慕山无奈苦笑,若不是见过这人最为凶狠之模样,也会相信了他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
“那边怎么样了。”
“放心,都准备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林慕山问道。
“快了。”
闻梵安举起手,冲着光,“去吧,我相信你。”
林慕山起身,到门口时却停了脚步,“陛下,伤心的话,可以不必笑的。”
闻梵安落下手,看着林慕山走远,喃喃自语。
“真羡慕你。”
晚间来的迟了些,闻梵安换了一身便服,只自己提着一盏灯,偷偷从寝殿溜了出来。
这条路他很熟悉,这是他走过最多的路,不过之前是胆战心惊,是害怕不已,可如今这些情绪尽数消散,只剩下虚无。
走在这条路上,是尽数的虚无。
月光惨白,这是小路,尽数是鹅卵石子,走的久了容易硌脚,会摔倒。
闻梵安从这条路上摔过无数次,无数次自己爬起来。
可如今,他是主人,是这条路的主人。
膝盖隐隐作痛,闻梵安走路的速度并没有慢下来。
眼前事物逐渐荒凉,从成为新皇帝之后,他没有修缮过这一处。
只要不动这里,就总可能会感受到母亲的存在,怕只是一点点。
今日,是母亲的忌日。
母亲喜欢这样的天气,冷宫里面种了一树梨花,母亲喜欢梨花。
会带着他坐在梨花树下,唱着那些童瑶,母亲唱的极为不好听,可闻梵安只觉得那时天籁。
他自幼体弱多病,母亲势弱,就连太医也叫不来。
两个人,就在这里呆着,自生自灭。
母亲的模样,从头脑中模糊,闻梵安只记得她满身的梨花的恬淡香气,只记得她脸上温和如玉的笑容,只记得她轻轻抱着他唱的那首难听的童瑶。
推开门,里面杂草丛生,曾经的梨花树仿佛是死了,毫无生气,只剩下干枯枯的树干。
他从来没有留住过什么。
靠着树干,闻梵安微闭双眼,少时轻靠在这里,什么也不做,静静的听着母亲在做膳食时候的声响。
“母亲……”
闻梵安缓缓开口,没人回应他。
数十年来,没人回应他。
“母亲,我好似不是你口中的好孩子,你是否怪我。”
“母亲,我杀了好多的人,母亲那样好的人,定是去了好地方,我这边作孽,总觉得见不到母亲了。”
似乎有人握紧了自己的手,闻梵安感受到一阵温热。
一睁开眼,眼前被手蒙住,是一片黑暗。
心中明了是何人,两个人心照不宣,闻梵安握紧了那只温热似乎带着光亮一般的手。
“阿生不是坏孩子,无论阿生最后去何处,阿娘总是会在那里等着你的。”
闻梵安把头轻靠在盛玥的肩膀,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仿佛一只敞开了肚皮的野兽。
“会吗?”
“会的,因为她也同你思念她一般,思念着你。”
“我是真的,有些想母亲了……”
第81章 浮生(十四)
盛玥是偷偷来的冷宫,按着道理来说,她不应该知道任何关于闻梵安母亲的事儿。
闻梵安没说过,而她和闻梵安母亲没有任何交流。
可她知道,不是的。
在这冷宫里面和母亲的种种,是支撑她一直到现在的温暖。
她记得,母亲的温柔,记得母亲的为难,母亲的痛苦。
怎么能忘。
前世今生,对她最好的人。
闻梵安在梨树下面躺着,微闭着双眼,整个人在淡淡的银色月光之下,透出一种无助的悲伤。
闻梵安不会哭。
也不能哭。
盛玥静静的看着闻梵安,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好好的看一看他。
看一看真正的闻梵安。
无论何时,她好像从来没有仔细的看过闻梵安,她的一切行为都带走目标性,她是为了回家,为了活命,这其中掺杂多少真情,盛玥不明白。
闻梵安的鼻梁上细看,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是小的时候,其他皇子戏弄他的时候打的。
那年母亲生病,一个被关在冷宫的妃子,一个无用的皇子,根本不会被重视。
闻梵安去求药,被其他皇子正好看见,为首的大皇子用地上掉落的树杈打他。
不能还手,最后才换来一点药。
母亲活了下来,他的鼻梁断了。
闻梵安的腿不好使,在深冬里跪着,是闻梵安的常事,她们总想不起来新的法子折磨人。
只要跪着,不停的说好话,就会施舍给她们过冬的碳。
盛玥静静的站在那里,闻梵安没看见她,喃喃自语的问着一些话。
“我是坏人吗……”
轻轻握住闻梵安冰凉的手,另一手缓缓抚上闻梵安的眼眸,替他遮挡住外面的所有景色。
“不是的,”盛玥轻言,如同哄孩子一般,说出那些她做闻梵安时最想要其他人对自己说的话,“是好孩子,母亲她,是为着你而骄傲,她没有抛弃你,到最后,也难过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所以我来了,我不会离开,我会陪着你。”
“倘或我不是王,不是皇子,我过得应该是什么样的模样?”闻梵安的睫毛在盛玥的手掌心轻颤。
“春日之时,会跟着父亲一起务农,疲倦时,母亲会送上吃食,手里活计做完了,一起走一条并不好走却充满花香的小路回家夏日会同亲近的人一起去小溪玩耍,会偷偷的推你到水里,可你并不生气,和他们一起大笑秋日之时,吃田里新鲜的作物
冬日赏雪闲话,大概是这般的人生。”
“真是平淡的一生,”闻梵安轻笑,从中不难看出苦涩,“盛玥,这样平淡的一生,我不会有。”
“这个位置,是除了死,绝对离不开的位置,”盛玥把手从闻梵安眼眸之上移开,“您选择了一条非常难行的路。”
“不要离开。”闻梵安声音在颤抖,却还是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轻轻拍打着闻梵安的肩膀,盛玥如同哄孩子一般轻哄他入睡,她今天不想去想其他,只有今天,她和闻梵安之间,才不用去想之前种种。
“睡吧,我在陪着你呢,安心睡吧。”
*
闻梵安醒过来的时候,盛玥已经不见了,手心里留着盛玥留给他的簪子。
一只不大精致的簪子,同体银色,上面带着梨花花纹,缀着小小的流苏。
轻轻放入怀中,闻梵安对着前方道:“母亲,她是我喜欢的女子,今日带她给你看看,以后的路,儿子会好好走,让您陷入那般境地的人,儿子不会让他随意离开。”
闻梵安眼神从温柔转向狠烈,“等到时间,儿子会带他来到这里赔罪。”
出了冷宫的门,便有人急匆匆的过来,“陛下,步姑娘求见,说是有急事,让陛下尽快去。”
闻梵安点头,道:“朕知道了。”
步惊云很少这般恭恭敬敬的等候着闻梵安,见着闻梵安第一眼,就直接跪下。
闻梵安有些不明所以,“起来,朕说了,你不必跪朕。”
“我有事求陛下。”步惊云态度坚决,大有闻梵安不同意,就一直跪着的模样。
闻梵安叹了口气,道:“说吧,朕不会拒绝你。”
“我向陛下要一个人。”
“谁?”
“陛下的贴身宫女,慕燕。”
步惊云抬头死死的盯着闻梵安,面无表情。
“为何?”闻梵安并未激动,只是平淡发问。
“我有我的道理,请陛下成全。”
闻梵安轻笑,“你当真觉得,只要你开口,朕什么都会给你,有些人,你不能干涉。”
“陛下,”步惊云看着闻梵安,声音略微带着颤抖,却十分决绝,眼中全然都是泪,红红的,却并没有流下,“到如今这一步,你失去多少,我失去多少,我不会背叛你,一如我当时所说,我的诺言,我会用命来践行,陛下相信我,这也是慕燕的想法。”
“朕……”
“她是愿意的,”步惊云打断闻梵安的话,“陛下,请把她给我做侍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