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他垂着眸,目光锁着夜幕下她美得惊心的面容。
今晚夜宴,她有用心打扮过,这样明艳的她,他许久未曾见过了。
虽说哪样的她在他眼中都是最好的,但今夜盛装的她,叫他想起了上辈子那个叫他可望不可及的东太后。
温梓童诚笃的点点头,“自是真心的。”
他邪魅一笑,将她揽进怀里:“那好,今晚便不分开了。”
温梓童正想嗔他狡猾,就听见宫巷里有脚步声正往这处靠近,李玄愆显然比她还快一步的察觉了,当即放开她,装出一副发乎情止乎礼的正人君子的模样。
待那人走得近些了,他们便认出,竟是六皇子李桓。
“六弟?”李玄愆蹙了蹙眉:“你可还好,怎的身边也没个随从。”
其实今晚的宫宴李桓也在的,只是因着自感惭愧,待得并不自在罢了。这样的庆功宴他不来不合规矩,可来了更觉自己窝囊。便鲜少与人交流,一个人坐在某处喝闷酒。
筵席散后,许是父皇担忧他,将他又单独叫到身旁开导安抚了几句。
这会儿,正是他刚从父皇之处离开,谁知就这么不巧,遇上了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既然避无可避,李桓只得上前向李玄愆道个谢,外加道个喜:“这次我能安然脱险捡回一命,全赖四哥。四哥马上就要受封太子,愚弟在此先向四哥道喜了。”
第90章 离别[V]
李玄愆叹了一声,抬手在他右肩上拍了拍:“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你我兄弟,无需如此计较。”
李桓点点头,接着道:“今晚四哥饮了不少的酒,夜深了,四哥也早些回寝宫歇息吧。”
说罢,他便直着目光继续往前走,好似全然没有看到这狭窄的宫巷里还有除他兄弟二人之外的第三个人。
其实温梓童见他也觉有些尴尬,是以如此别过,她倒也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李桓走出十数步远后,李玄愆却突然转过身来,问了句:“六弟,是否落下了什么事?”
李桓驻足,转回身茫然地看着他:“四哥说什么?”
李玄愆笑笑:“比起赎回兄弟之情,还有晋封太子之喜来,你更应向为兄道贺的,应该是父皇赐婚之事。”
他干脆将话挑得更明白一些:“你马上要有嫂嫂了。”说这话的同时,他的手已将温梓童的手牵了过去,刻意在宣示着什么。
李桓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下心绪的波动,而后扯动了下唇角:“是啊,倒是忘记这最该恭喜之事了。”他对着二人拱了拱手,献上诚挚的祝福:“愿四哥四嫂情思隽永,永结鸾俦。”
李玄愆满意的颔了颔首,随后转眼看向身边的温梓童,提醒了句:“阿梓?”
温梓童这才反应过来,人家既然献了祝词,她自当谢过才是,于是也向李桓颔了颔首:“六殿下有心了。”
如此,三人方才别过。
待李桓走远后,李玄愆将目光落回温梓童身上,原以为她会抱怨他一句小心眼儿,然而她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同他道了夜安。
长长的宫巷被黑夜笼罩着,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李桓似个傀儡一般机械的挪动着脚步,只觉心头好似被烈焰焚过一般,填着一坯灰烬,将他堵得难受!
回到寝宫时,已是后半夜了,匆匆净了身打算上榻休息,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中官急促的脚步声,隔门向他禀报:
“六殿下,贤妃娘娘今晚有些不好,刚刚皇上已命太医去瞧过了,叫您也过去看看。”
这话不免叫李桓心猛烈一提!
路上他步履匆匆,心急如焚,甚至来不及传坐辇。他很清楚父皇对母妃的态度,若是寻常的小病定然不会开恩准他去探望,如今深夜特准他前去,八成是极为要紧的病症。
李桓料的没有错,他人到承娴宫时,正逢太医提着药箱出来,在门外朝他行了礼,在他的急切询问的目光下,太医万分遗憾的摇了摇头。
“六殿下还是快些进去,同贤妃娘妨说几句吧。”
李桓懂了。
他疾步冲进母妃的寝殿,跪在她的榻前,握紧了她的手:“母妃……您这是怎么了?”
打从上回春山行宫回来后,他便再未见过母妃一眼,今日再见,她竟已病骨支离,全然没了往昔的半分风采。
其实打算失宠后,这承娴宫便成了冷宫,皇上再未踏足过,其它人也没再来过,贤妃早已忧郁成疾。加之前阵子听闻儿子在幽州被胡人俘虏,身子便撑不住了。
她强撑这些时日,无非是想等李桓平安回来,若有可能,最好见上一面。
今日终于得知李桓回宫了,她激动之下竟再次吐血倒地,醒来后便写了一封血书递呈圣前,求宣孝帝给她最后一个恩典,让李桓来见她一面。
万幸,皇帝总算念了这些年的夫妻情份,没叫她带着遗憾闭眼。
贤妃艰难的伸出手,摸在李桓的脸上,眼中蓄满了泪:“桓儿……娘的桓儿受苦了……”
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自来对领兵打仗无兴趣的儿子,这次去幽州完全是为了替她和整个姜家戴罪立功。
李桓忍不住流泪,为自己的无能。泪水流经贤妃的枯瘦的手背,叫她更加的难受。
“桓儿啊……母妃半生算计,皆是为了给你铺条好路,可母妃失败了……咳咳咳——”她又咳出一口血来,血色乌黑。
“母妃!”李桓紧张的双眼瞪大,转身就想去叫太医进来,却被贤妃用力拉住了。
她清楚自己没有多会儿时间了,是以不敢再耽搁,径直说出心愿:“桓儿,再听母妃一回……”
“母妃,您想说什么?我听,我都听!”
“明日一早便去向你父皇请命……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李桓深锁起眉心,“母妃是否不信任四皇兄,觉得未来他会容不下我?”他坚定的摇头:“四皇兄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贤妃噙着泪苦笑,却不能直言相告。
她不能告诉李桓,当初先皇后的死,是她一手促成。这些她不想让李桓知晓,可李玄愆却未必不知,只是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报仇。
兴许在他正式入主东宫后,兴许在皇帝驾崩后,兴许在他登基成为这皇宫里唯一尊者的时候,便是他清算的时机。
复杂的理由贤妃已无力去解释,她只撑着最后一口气,再次要求李桓:“答应母妃……”
贤妃决绝,李桓稍思忖一下,发现等母妃走后这皇宫乃至这京城里确实再没什么是他留恋的了。于是终于点头答应。
贤妃唇角携着一丝笑意,闭目长辞。
因是罪妃,宣孝帝无意大肆张罗她的身后事,早便命人备了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连夜将她送回了姜家发送。
李桓在空荡荡的承娴宫里坐了一夜,第二日天刚亮,赶着早朝之前去求见了父皇。
他出来时,正逢上朝的大臣们往太极殿去,乌泱泱的人群中,他看到了李玄愆。
李玄愆已然得知了昨夜贤妃走的消息,纵是觉得这个结果不坏,到底还是出于兄长之谊上前宽慰了李桓一二。
李桓谢过,然后平静的告知他:“四哥,今早我已向父皇请命,自愿前往奇水郡了。”他笑笑,“奇水郡不是还缺一位接任的郡守么。”
李玄愆眉头微皱,李桓的这一步实属出乎他的预料。堂堂一位皇子,就算离开京城也应去自己的封地,李桓却选择去一个边关小城做郡守?
他正欲开口劝,却被李桓抢先拿话堵了:“四哥不必劝,我意已定。我这条命先是父皇给的,这回又是四哥给的,余生能为你们守国门,我之幸也!”
见他决绝,李玄愆淡然一笑,“好好保重。”
李桓也满心释然,一脸风清云淡,好似一切不愉快的都已离他远去。
只是当他与李玄愆错肩而过时,恰巧看到远处一辆马车往宫外的方向慢行,晨风卷动车帘,露出一张光艳无匹的容颜。
第91章 大婚(完结篇)[V]
李桓脸上的笑意突然就僵住,足下也自觉停顿,而后便又多道了一句:“好好待她,不要让她受委屈,不然即便远在天涯,也会有人回来带她走。”
李玄愆暗暗攥紧双拳,几个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死心吧,不会有这种机会。”
这个答案,于李桓而言,他自己亦分不清是好是坏。不过有一点,倒是令他颇觉得安慰。
一个是奇水郡主,一个是奇水郡守,纵是余生不再相见,她也将终身享着他治下的食邑,倒也算是羁绊至死了。
远处的两个男人为自己暗暗相争,温梓童并不知,她只管打着哈欠歪靠在软枕上小憩。说来也是怪了,她睡过一辈子的皇宫,如今再睡竟觉陌生,怎么也睡不踏实,于是只得在回家的路上补个眠。
出宫的一路马车行得四平八稳,出宫后却猛然停了下来,温梓童打了个突,忙问:“发生何事?”
“回温姑娘,是有个人跪在宫门外,刚刚险些撞了她。”
温梓童撩帘一看,果然一年轻女子跪在地上,她看那人的同时,那人也抬起脸来看她。
“连今瑶?”
往日连今瑶何等倨傲,可如今家逢大难,那些不合时宜的傲气早就随着父兄被押入大牢而殆尽了。
这些日子她四处求情无门,想着唯一能帮她的只有六皇子李桓,是以昨日得知李桓回了宫,便跪在宫门外找机会求见,然而从昨夜到今早,不论赴宴的还是上朝的,所有人都躲着她,没有一个人肯为她捎句话进去。
如今温梓童送上门来了,她也不挑,连忙爬起来抓住车窗求助:“温姑娘,我知道我以前不好,冒犯过您多次,求您大人有大量帮帮我!”
连家得到应得的下场,温梓童也并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可是她也绝无可能抛弃原则去帮人,于是问她:“你该不是想让我为你父兄通敌的事求情吧?”
连今瑶慌忙摇头,她还是拎得清的:“不是不是,我只求您帮我给六殿下带句话,告诉他我一直在这里等他,求他来见我一面。”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温梓童痛快答应下来,然后让马夫返回,找了个小宫女帮忙往六殿下的宫里带句话。
谁知这个小宫女记性不好,转头就忘了刚刚准太子妃交待的原话,只依稀记得那句“宫门外等着六皇子”,于是便将这话带去了六殿下处。
宫人来禀时,李桓听闻是温梓童要见他,心下猛地一惊,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惧怕。但他很快便去了。
然而宫门外没有温梓童,只有跪在那里摇摇欲坠的连今瑶。
他走到她身边,“是你要见我?”
连今瑶哭着点头,她真是太不争气了,见到他之前她有一肚子话要和他说,可如今人来了,她却只会流泪。
缓了半晌,她才终于说出重点:“殿下,求您念在你我往昔情份上,救救我的父兄!我不求他们官复原职,只求他们能活命……”
李桓长叹一声,“你可知他们所犯之罪,原应诛三族的?”
她自是知道的。
见她没脸说,李桓接着道:“如今圣上宽仁,既未波及连家女眷,也未累及三族,你该知足谢恩了。”
连今瑶明白,论道理她是不占理的,可眼下她自然不是为了讲道理而来,她是来讲情面的。于是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带着丝嗔怨:“殿下当真不念及我对殿下的一片痴心?”
“痴心……”李桓笑着将手负至身后,“稍候我便要启程前往边关,从此驻守在奇水郡,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往?”
连今瑶怔住,一时间也不哭了。她听说过奇水郡在大燕最东边的位置,因着气候不佳,缺衣少粮,绝非一个好去处。
看她的反应,李桓便觉精彩,随后笑着头也不回的折回了皇宫。
他还有些许行囊要收拾,时辰虚掷不得。
*
六月初六李玄愆受封为太子,正式入主东宫,七月初八便迫不急待的将温梓童也迎了过去。
东宫大喜,群臣朝拜太子,金辂车亲登温府迎接太子妃,可谓排场浩大,照耀街市,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喜气盈盈的氛围之下。
尽管宫中有专人提前来教导温梓童今日的所有流程,可太过繁冗,她记不得所有,只一路被傅姆搀着在耳旁小声提醒下一步当做的,她便一一照做,全然似个提线木偶。
后来终于入了洞房,温梓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让所有宫人退去屏外候命。
温梓童此前听人说过,女子新婚之夜常要独自坐在床沿等至很晚。有时夫君通宵达旦的待客,女子便要枯坐至天亮。
不能卸下小山一样沉重的凤冠,更不能一人洗洗先睡。
可是这些规矩是给其它人的,她都活了两世了,上辈子不规矩的样子李玄愆早就见过了,这辈子也实在没必要装腔作势。
于是她自行揭去喜帕,将凤冠拆了,两腿一搭舒服地倒在榻上,这回终于能顺顺畅畅的喘一口气了。
谁知李玄愆什么时辰回来,她大可先美美睡上一小觉。毕竟今早被傅母喜娘们拉起来时,四更还没过。
就在她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时候,屏外的宫人小声提醒:“太子妃,殿下往这边来了。”
温梓童惊醒,一下从床上坐起,原想先把凤冠戴上,却听见脚步声已近,来不及了!
她便随意拢拢头发,拿喜帕盖上,趿着鞋在床边坐好。
李玄愆进来时,一眼便看到床榻正中那一道明艳夺目的红。
大红的文王百子盖头,大红的妆花吉服,大红的宝相花纹锦履……
他从宫人手中接过金秤杆,来到她身前。
隔着喜帕温梓童看不见他,但能听见走过来的脚步声,以及那兜头罩下的高大阴影,她竟有一些紧张起来。
许是李玄愆猜到这厚沉的盖头会令她不舒服,没有多余的话,径自拿着金秤杆将盖头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