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今日大婚会看到一个珠围翠绕,雍华瑰丽的太子妃,然而喜帕揭开了一瞬,他便忍不住笑了。
雍华是雍华,瑰丽是瑰丽,只是长发静静披散在肩头的她,并无今日该有的张扬,反倒透着随性自在的美。
相较于李玄愆一身隆重正式的衮冕服,温梓童难免有些自惭形秽,后悔自己先前的任性,竟连一顶凤冠也忍不了。
不过李玄愆并没有计较的意思,就着她身旁坐了下来,抓起她的手来悉心捂着:“是孤不好,凤冠叫他们做得太重了。”
当时他只想把一切好的都给她,是以父皇赐予的以及这些年他在各地搜罗的美玉南珠通通命人往上垒,竟将个凤冠做得堪比小山,叫她难承其重。
温梓童却体贴的摇摇头,“没有,我很喜欢。”
“真的?”李玄愆倾过身来看向她。
她点点头。
李玄愆的视线不自觉就被那一双红唇吸引了去。往日她从不会化这样明艳的妆,便是庆功宴那日盛装之下的她,易是没有化过这样招摇的红。
这样的红,像熟透的浆果,引诱着人去采摘。
可当他凑到近前时,却被她拿一把喜扇隔开,娇嗔道:“急什么……合卺酒还没喝呢。”
李玄愆笑笑,起身去把桌上的合卺酒取来,一人一杯交握着饮下。
他取回她手中的空杯随手放到角案上,不自觉又看向那水光明净的殷红嘴唇,他忍不住再次俯身,却又被她拿喜扇推了一把。
李玄愆拢着眉头,有一丝委屈:“合卺酒都喝完了你还留着这口脂做什么?该步入正题了。”
温梓童红着脸别过头去,认真道:“那也要先净身吧。”
这些流程和规矩,是傅母事先对她交待好的。
李玄愆想说大礼前刚刚洗过,不必再麻烦了,但低头一闻便闻到方才席间沾染的一股酒气,疑她不喜,便点点头,“那好,阿梓先去。”
东宫自是设有宽敞的澡池,只是因着常年水气蒸腾的缘故,不宜建在离太子寝间太近的位置,需行过两条廊,穿过两座庭院才能到达。
这么晚了,温梓童懒得折腾,于是命人将水备在了隔壁建议着的盥洗间。
木桶比不得澡池,但也比寻常的大上许多,她坐在里面甚至可以将腿完全伸直,舒舒服服的泡澡。
浴间氤氲的水气和花香,都催得人醉意朦胧,有些睁不开眼。温梓童也不知自己何时就靠在桶壁上睡了过去。
直到一阵水声响起,她迷迷忽忽睁开眼,见到桶里多了一个人。
自然,不会有第二个人敢如此做。
“李玄愆!”温梓童语气里带着一丝恼意:“你如今都是太子了,怎可还这般胡闹?”
“我只是当了太子,又不是出家,如何就非要一板一眼没有七情六欲?”李玄愆压根不觉闹一闹自己的太子妃,有任何不妥。
温梓童被他堵得没了脾气,起身打算出去,留他自己在这儿胡闹。孰料刚站起身来,就被他拦腰抱住,往自己身边一带,她便重重跌回水里……
外间抬着热水打算进去添水的小宫女,听见里间又是嬉笑又是怒骂的,不由滞下动作,交换了个眼神,双双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
第92章 番外一(李玄愆X温梓童)[V]
转眼温梓童已搬入东宫半年了,如今正值春日晴暖,院子里的桃花盛开,她抚弄着一枝桃花,突然有些怀念起市井的热闹来。
“也不知醉仙楼里的唱曲儿换新了没?茶楼酒肆最近在聊些什么八卦……”她随口说着,低低叹了口气。
身旁的女官如儿却是答不上来,她在这宫里比太子妃待得还要久,早就忘了市井的模样。不过她倒是将太子妃的话暗暗记在了心里。
成为太子后,李玄愆的每日都很是忙碌,上完早朝要随父皇在御书房单独召见大臣议事,午膳一般是同父皇一起用,过午还得再批上几个时辰的折子。
饶是他每日都想早些回去陪他的太子妃,可往往回到东宫时,天色都已转暗了,难免错过晚膳的时辰。
头一两个月尚处新婚燕儿时,温梓童还会刻意等他回来一起用膳,后来他客气几句要她自己先用,她也就真乖乖听话了。
是以算起来,他们已有半个月没一起用过晚膳了。
今日李玄愆难得回来早了一个时辰,打算陪温梓童好好共享一餐晚膳,半道却又被女官如儿拦住了去路。
“太子殿下,奴婢有事禀报。”如儿神色略有几分拘谨。
平日她是不敢单独面呈太子殿下的,可早前太子殿下有过吩咐,要她留意太子妃的事,她不敢轻忽。
李玄愆一见是她,便明白定是因着太子妃的事,于是准了她进书房。
“说吧。”
其实他并未要求如儿将太子妃所有的举动都禀报给他,毕竟温梓童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她是东宫的主人,该有自己的一片随性的天地。
他只是要求如儿留意,若哪日太子妃伤心委顿,或是兴致不佳了,便要及时上报令太子妃不虞的原由。
是以今日赏花时,如儿听到太子妃叹了一声,便留了心。
“太子殿下,今日太子妃去后园赏桃花时,叹气连连,瞧着有些心意消沉。”
李玄愆提了提眉,“她都说了什么?”
“太子妃提到醉仙楼听曲儿,还有什么茶楼酒肆坊间八卦之类的话。”如儿俱实禀报。
李玄愆眼波微转,“孤知道了,下去吧。”
晚上二人一同用膳时,李玄愆状似无意的道:“对了,明日休沐,左右无事,不如陪孤出宫一趟吧。”
温梓童夹菜的手一顿,莞尔笑道:“好呀!”
她原以为随太子出宫,会有着迎亲那日的排场,谁知清晨起来李玄愆丢过来一件男子的便装,“穿它吧。”
微服出宫?温梓童有些茫然,之后便和李玄愆坐上一辆马车,直接驶去了京城最繁华的街市。
下了马车,温梓童一提头便看见那高高的匾额:“醉仙楼?”
她怔然的看向李玄愆,心疑他莫不是除了重生,还多了个读心术一类的异能?
“两位公子里边儿请!”小二热络的到门前来招呼。
李玄愆随手打了赏,小二见他出手极为大方,连忙献殷勤地将二人引去看台最好的位置,卖好道:“二位公子,本店新请了位琴师,初来京城,此前在江南小有名气,稍候便会献曲为诸位助兴!”
“知道了,下去吧。”李玄愆淡淡的道。
对于琴师是什么来头他可没半点儿兴趣,反正能弹曲儿就成,他今日只是为了哄好自己的太子妃。
不过某人的淡然也仅限在这一刻,不多时,待那位琴师出场后,某人突然就变了脸色……
温梓童正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拿了根筷子伴着旋律轻敲,突然瞥见李玄愆好似许久没动,不解的看向他:“殿下,怎么了?”
李玄愆的面部表情很是怪异,温梓童从他的眼神中瞧出了几分气恼,几分不屑,甚至还有……几分妒恨。
他不说话,她只得自己寻找原因,于是又认真看了看那个琴师,双眼霍地睁大,恍然大悟。
“终于认出来了?”李玄愆难得开了口,语气里却满是揶揄。
温梓童顿觉羞窘的将头垂下去,皱着眉暗骂: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那个俊朗的年轻琴师,正是上辈子她胡作非为时,以小太监之名纳入后宫的男宠之一。因着才貌出众,被外界传为最受宠的一位。
可天知道,她上辈子真的只是以荒唐来保命的,从未碰过他们一指头!
可时隔一世,如今却也说不清了,她也无从证明。
于是这趟出宫很是失败,非但没能哄好一个,反倒将另一个也赔进去了。
“殿下~”
“夫君~”
“阿沭~”
……
夜里温梓童躺在李玄愆的身边,他却一个字也不同她说,于是她只好放下身段儿,唤他得称谓一声比一声亲昵。小猫似的一下下往他怀里蹭着。
憋忍了多时的李玄愆终是破了功,被她撩得没了脾气,转身用力将她吻住……
一个时辰后,李玄愆命人备了水,两人一前一后净了一遍身,重新回到榻上。
见他又不说话了,温梓童颇有一些委屈,负气转身朝里。她已经尽力去哄了,哄不好她也只能睡了。
李玄愆却忽然伸手将她捞了回去,长臂将她轻轻一揽,她便被翻了过来,与他面对着面。
“这就恼了?”李玄愆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不禁有些心疼。
温梓童咬了咬唇,委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那时将他们招入后宫,只是为了让连家人觉得我荒唐不堪,不值得他们再生加害铲除之心。”
“我知道,”李玄愆紧紧拥着她:“我都知道。”
“可一看见那些面孔,我就会想起他们曾在你近身伺候,就忍不住醋意大发……”
“那怎么办?”温梓童也很无奈。
上辈子能被她招至后宫的人,都曾是京中小有名气的角儿,特别是未来几年,他们中很多会崭露头角,成为京中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到时岂不是李玄愆听到一回就要翻脸?
李玄愆却突然变得淡定:“没事,睡吧。”
*
翌日天亮,李玄愆比往常起得略早一些。
他去书房挥笔写了一串长长的名单,交给属下:“将这名单上的人逐一找到。”
属下接过看了眼,发现有二十余人,便请示:“殿下的意思是,抹杀掉?”
李玄愆深深吸了口气,大发慈悲:“拿麻袋掳走便是,越远越好,警告他们此生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第93章 番外二(李桓X连今瑶)[V]
连家中落,在秋后连家父子终于问斩之后,连今瑶也彻底失去了倚靠。
之前还愿意做些表面功夫的亲戚旧友,在尘埃落定之后,不再向连家开门,也不再接济连家的女眷。
半个月后,连家甚至要揭不开锅了。
连今瑶每日都呆坐在窗前,总是托着腮不自觉的往东边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只是专注得出奇,以至于连夫人端着最后一碗稀粥送过来时,她都未有察觉。
直到碗搁到桌上了,她才恍然发现有人进来了。
“母亲。”她恹恹的唤了声,对着那碗稀粥也并无半分兴趣。
连夫人也不急着出去,叹了口气坐在她的对面,苦口婆心劝了起来:“今瑶啊,你该明白连家今昔已不同往日,有些事该看开的就看开,该放手的就放手。”
女儿每日往东看,好似魂儿也跟着某人往东边去了,做娘的如何能看不出她的心思?
尽管六皇子不再是贤妃如日中天时的那个六皇子,到底也还是天家之人,皇上是不会容许他和通敌的罪臣之后有纠缠的。
他二人,注定此生无缘了。
是以连夫人这些日便为女儿张罗了个当下情况能算作好去处的地方:“今瑶,你可还记得你爹生前有个姓陆的门生?”
连今瑶木纳的点点头,“记得,去岁他成亲之时母亲还带我去观过礼。”
连夫人叹气,“成亲之后他夫人很快有了身孕,奈何运气不佳,六个月时出意外掉了,当时险些命要保不住。”
“竟有此事?”
连夫人点点头:“是啊,后来命虽然保住了,根底却是毁了,大夫说她往后不能再受孕了。”
这的确令人唏嘘,连今瑶也随着母亲叹了口气,殊不知母亲还有后话。
“今瑶,陆家一直有意纳妾,前几日陆公子来悼信时,还暗示愿意好好照顾你,只是你可愿意?”
连今瑶一怔,原本母亲说这么多,竟是想劝服她去给别人当妾?
“呵呵~”她笑了起来。
连夫人见她反应失常,生怕说再多刺激到她,便赶紧哄了几句只说不急,等服完孝期再说。
然而翌日晨起时,连夫人便发现女儿不见了。被子是凉的,她压根没睡过。
连今瑶这辈子,从未如此狼狈过,穿山越岭,身无分文,一路像个乞儿一样四下求人施舍,有时为一口吃的,有时为搭一段车。
就这样,她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到了奇水郡。
彼时已值隆冬,边关天凝地闭。
连今瑶历尽艰辛终于挨到了郡守府前,她欣喜若狂的上前叩门,却被门房当作乞丐扔回了路上。
再叩门时,便无人理她了。
凛冬雪明,便是夜里不点灯,也能看得分外清楚。李桓立在高阁处,仰头望着白茫茫的天际,他已许多日都未看到月亮了。
初来到奇水时,他很喜欢向官府的差役打听守城之战的细节,从只言片语中寻找某人的存在。后来听得多了,也就听不出新花样了,他再也感到不到新鲜的她。
于是他唯有借着每晚的举头望月,来寄托思念之情,想着兴许某个夜晚,她也会如他一样,看向这轮月亮。
可就连这个方法,如今也行不通了,他不禁感到一丝沮丧。
随着夜深,天越发的冷了,差役过来请李桓回屋,李桓敛回视线时无意瞥见府门外的马路上,好似躺着一个人。
他皱了皱眉头:“那是何人?”
差役循他视线看了一眼,随口道:“乞儿吧。”
“给她一床棉被,助他过冬吧。”说罢这话,李桓便回屋了。
差役依照吩咐,去库房里取了条旧棉被给那乞儿送去,谁知走到近前一探,才发现早已没了呼吸。
“哎,也是个苦命的。”差役随即招呼几个人过来,随他一起将人埋去了后山。
连今瑶带着某种遗憾走了,可当她以一丝游魂的身份回来看最后一眼时,又觉得自己不冤。
至少,她是裹着他给的棉被走的,她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