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姿一个人取了针线,去了空荡荡的书房,继续搞她的刺绣大业。她绣的是《灵台探梅图》,给燕王的贺礼,因此绣得格外细致一些。
祁瓒醒过来时,已是黄昏,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想来真是累极了,身心俱疲。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的窗杦斜射入户,金辉洒在被褥上,有一朦胧的暖意。
他没有看到赵清姿,既然说了随叫随到,此刻他想让她备晚膳,却找不到人。
祁瓒心中有莫名的恼怒 ,她还有几分自之明,知道不能同他共眠于一室,只是这自知之明未免过了些,变成了不识抬举。
等他收拾好衣冠,出了房门,撞见的是赵清姿身边的丫鬟,那丫鬟行了礼,似是有些怕他的模样。
“赵清姿在哪里?”依然是他一贯冷冰冰的语气。
“回殿下的话,小姐在书房。”
丫鬟不敢抬头看他,声音带着几分努力压制的颤抖,这使得祁瓒疑心,自己当真那么可怕?
第18章 燕王太普信,会错意
祁瓒走到书房时,赵清姿正趴在书案上小憩,手中还拿着针线,想来一定是累极了。
斜晖洒在她脸上,祁瓒甚至能看到她脸上浅浅的绒毛,她皮肤很白,不是苍白病态,脸上有淡淡的红晕,看着气色不错。
他再如何轻视这女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样貌极好。虽与赵清漪同父,但却是两种不同的美。
赵清姿同赵洵一样,是艳若桃李的长相,她那双丹凤眼,同赵太傅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赵清漪则肖似长公主,一样的皎如秋月,又冷若冰霜。
祁瓒努力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也因此观察起了书案上未完成的刺绣,他很快认出那是自己三年前的画作——《灵台探梅图》。
他在一次噩梦惊醒后,执笔画下了记忆中的梅花,当时脑海中想的,是多年前御花园梅花树下的赵清漪。
刺绣极为精致,虽未完工,但得了他墨梅的神韵,莫说燕王府,就连宫里最好的绣女也未必比得上。
他注意到刺绣上的题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显然是还未来得及绣完,暗什么呢?单看“疏影横斜水清浅”,已是极好的梅花诗,于意境上已是压尽千古无诗才。
他有些好奇下半句是什么,只得问这女人了。看来她并没有说谎,这样的诗并非是她可以写出来的,放眼天下,能有如此诗才的屈指可数,才华怕是在清漪之上。
祁瓒细细看这绣品,想到这是赵清姿一针一线的心血,为了替他赶制贺礼,这女人竟然特意找出了他三年前的画作,极致还原画中的韵致,以至于把自己劳累到如此地步。
她倾慕我到如此地步。祁瓒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他身边不乏谄媚讨好的女子,她们费尽心机讨他喜欢,却让他觉得厌烦。
那些女人哪里是倾慕他,哪里有一分真心,不过是贪图他的权势,以及权势带给她们的名利罢了。
只有这个女人不同,她不争不抢,挺身而出替他自己挡了致命一击,又为了得到自己的垂怜,想要学习诗书。
这又是何苦呢? 他是何等身份,绝不会喜欢一个低贱的女人。以后总要对这赵清姿好些,忠心的狗,也该多赏点骨头。
这么一想,祁瓒收敛了心神,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快到掌灯时分了,不宜留在此处,他离开时脚步声,比平时轻了一些,或许他自个儿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赵清姿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难得没有梦到赵寒声,极为安稳的梦境,她尚有几分迷糊,伸了伸懒腰。
起身时发现书案上多了个东西,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宝石,如她手掌般大小,摸起来坚致温润,漆黑如墨色,纹理极为细致,石头上篆刻了“燕”字。
看这外观,似乎跟李嬷嬷上次去通禀燕王时所持的令牌很像。
这难道是燕王的令牌?赵清姿喜出望外,以后做起来事来,想必会顺利许多。
对了,燕王在哪?她是不是该备晚膳了?糟糕,还没有高兴多久,怎么能一不小心睡过头,她不能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碧荷,你可知燕王在哪?”赵清姿慌慌忙忙跑去找碧荷,满脸焦急的神色。
碧荷见小姐慌张的模样,心里又开始怀疑小姐对燕王情根深种,不然何以如此患得患失?
“殿下半个时辰前便离开了,走之前还去书房看了你,殿下问我小姐在哪里时,可把我吓了一跳,殿下他实在很有…气势。”碧荷其实想说的是杀气。
“他离开的时候,可有异样?”
“殿下离开时神色如常。”
赵清姿略微放下心来,也对,大约是自己太过杯弓蛇影,倘若因为睡过头,忘了备膳就得罪了燕王,他怎么会把令牌给自己。
眼下要紧的还是赶紧把手里的绣品拿出去卖,看看市场如何,还有就是把贺礼赶制出来。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急于赚钱的女人的行动力,第二天一早,赵清姿便去找李嬷嬷,将燕王应允她自由出入王府的事由相告。
李嬷嬷毫不意外,看来已经听燕王说过了。李嬷嬷到底谨慎,内宅女子抛头露面,总归是有伤风化,给了赵清姿几身男装 ,叫她出入时务必谨慎。
“到了府外,不要说是燕王府的人,也不必刻意隐瞒,顺其自然便好 ,行事不要太过张扬。”
李嬷嬷自然知道,坐王府的马车出去,外边的人但凡有眼,都知道赵清姿是府内人。但只要她不提,将来若生了什么事端,还可寻些由头与她撇清关系。
不叫她刻意遮掩,是让旁人觉得她不是好欺负的,有燕王府做倚仗。
赵清姿不笨,自然是懂了李嬷嬷的意思,心中又多了几分感激。
黄昏时分,赵清姿和碧荷换上男装,带着她精心准备的绣品坐上了马车,出了王府,一路驶向了长安西市,本朝不宵禁,有夜市,赵清姿想去探探市场,顺道看看夜晚的长安市集,她太久没有出门了。
第19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
长安的夜市灯火通明,这让她想到了辛弃疾的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人在很多时候,是找不到言辞形容眼前之景,却能从古诗□□情。
下了马车,两个车夫跟在她身后 ,李嬷嬷特意指派了略通武艺的家丁,来做车夫。
赵清姿和碧荷都换上了男装,按照古装剧的定律,只要换上男装,就一定不会被认出来。
赵清姿此行是为了考察商机,看看有没有可以盘下的铺子,选址、客流量这些都很重要,她要考虑的因素很多。
至关重要的是要考虑价格问题,她眼下手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燕王的令牌,然而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并不敢变卖。
夜市也有女子在逛,永徽朝的风气其实还算开明,女子也可以逛夜市。即使是大家闺秀,也会在三五丫鬟的簇拥下,家仆护卫下来夜市。
李嬷嬷实在谨慎些,总是将燕王的名声放在首位,对王府女眷严加约束,才会担心女子外出有伤风化。这大约就是时代给女人的思想烙印,实在根深蒂固。
街上人很多,瞧着人流量是够的。西市街道两侧都是商铺,成衣铺、邸店、塌坊、瓦舍、妓馆、珠翠坊、酒楼,热闹非凡……
卖些糕点的小贩,只得在小小一隅之地,支起摊子叫卖着,“卖桂花方糕、枣泥茯苓糕、松黄糕、滴酥……糕点甜又甜咯。”
亦有卖花的女子喊“茉莉、莲花、白兰花、一串红 ……花香盈袖,一室芳香咯。”
这样的叫喊声让赵清姿觉得分外亲切,她从花贩手中买了一篮子茉莉花,提在手上,暗香浮动,觉得周身畅快。
她看什么都是新奇的,恨不得每个摊子都看一通,因此走得也格外慢,逛了不久,双手便不空了,又多了几盒糕点。
差点就要忘记此行的目的,还是碧荷提醒她,“小姐,你快看,前方有个闲置的铺子。”
赵清姿这才收了心,前方确实有个铺子,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门前分外冷清。瞧着里间并无商品陈列,只有一位老伯坐在门口。
“老人家,请问你是这铺子的主人吗?”赵清姿满怀期待地问。
那老伯打量了一下赵清姿,只觉得这后生倒是眉清目秀,俊俏非凡,单从样貌来看,是个面善之人,也就愿意同她说说话。
“没错 ,这铺子本是做香料营生,现如今,我们一家要离开长安,往临安去了,正要变卖这铺子。”
赵清姿环顾周围的环境,觉得这铺子位置不错,处于西市的中心,正是繁华地带,周围又都是珠翠坊、胭脂铺一类女子喜欢光顾的店。
当下便动了心,想将这铺子盘下来,只是担心要价太高,她无处筹钱。
“敢问老人家,这铺子需多少银钱才能割爱?”她心里知道这地段的铺子不会便宜,不免有几分忐忑,生怕听到一个超出预算太多的数字。
“二百两银子,分文不少。”老伯今日决意出售铺子,来看的人不少,讨价还价的多,她早已厌烦。
“我今日出门匆忙,只带了五十两银子,可否先做定金,待我取返家取一百五十两银子,到时再来与老人家置换地契,您意下如何?”
老伯见她一脸真诚,不像是在说假话,也便答应下来。赵清姿松了一口气,这么好地段的铺子,只怕再晚一步,就要被他人买走了。
她身上的五十两银子,还是求李嬷嬷预支的五个月月钱。看来她未来两年的月例银子都要搭进去了。
唉,生活不易,清姿叹气。但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她想后边的事情应该就简单多了,再雇一个可靠的掌柜,她这小本买卖也就做起来了 。
汀兰苑小作坊已经攒了一批绣品,再多丰富一下品类,备齐衣裳、鞋履、香囊、团扇、手帕……这样只逛她这一家铺子,便可以满足女子的爱美之心。
甚至还可以做整套搭配,一次性买齐。
可以先拿来卖卖看看市场反应怎么样,刚开业时,还可以雇一些托儿来排队购买,营造出店铺很受欢迎的样子。
总之,在她的世界存在的营销手段,都可以拿来一试。
她小脑瓜子盘算得飞快,回府之后便直接去找了李嬷嬷。李嬷嬷倒也是好说话,自打她救了燕王以后,李嬷嬷便有些爱屋及乌,对她另眼相待。
“嬷嬷,妾想预支三年的月例银子。”赵清姿表现得极为乖顺。
三年月例,就是三百六十两银子,盘下铺子后,还够她雇人、重新装潢店面、营销经费也是有余。
李嬷嬷无奈地笑了笑,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殿下说过,对赵清姿可以多照抚些,也便同意了她的要求,让人去库房替她支了三年月例。
“谢嬷嬷,妾若是能挣钱,必定来孝敬嬷嬷。”她拿着沉甸甸的银子,谢过了李嬷嬷,心里乐开了花。
拿了钱,再次出府,顺利盘下铺子,又雇了掌柜和两个伙计,张罗着店面装潢,赵清姿觉得一切终于步入了正轨。
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她的野心可不小,她要做富可敌国的女人。
打那以后,赵清姿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是搞事业,汀兰苑内的几个小丫头也没有闲着,跟着小姐学起来女红。赵清姿许诺她们技术入股,她们不单是员工,是她的股东,将来若是赚了钱就给分红。
小丫头们虽不能完全懂小姐在说什么,但大约知道跟着小姐,以后便是有福同享了。
汀兰苑上下一心,做出的绣品质量上乘,又以赵清姿的为最。
她想来想去,铺子需更名,盈香坊是原本的铺名,现下不卖香料了,自然该更名,叫什么好呢?
第20章 赵清姿的金手指充值到位
她想这铺子能开起来都要靠原主的手艺,自个儿现在接过了她的名字和身份,不如取赵清姿的“清”和李潇潇的“潇”,铺子就叫“清宵”。
“清宵”二字意为清静的夜晚,她和原主都在盼望一个可以安枕的夜晚。
为了附庸风雅,她请人将李商隐的《无题·重帏深下莫愁堂》一诗用瘦金体镌刻在了清宵绣铺的门上。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这样一来甚好,闺怨诗倒也符合她铺子的定位,只要能拿下闺阁女子这块市场,她不愁没有生意做。
让赵清姿没有想到的是,不过几日,在长安城的闺秀中,清宵绣铺便有了名气。
竟然连京城高官家中的女眷,也在谈论去买绣品时,又得了什么诗。
李尚书的千金说,“那绣铺的绣品自是上乘,我最看重的还是铺主举世无双的才华。最为人所称道的是,人人买到的诗都不一样,足见诚意。”
她买的手帕上,绣的是李白的《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 》。
李千金倾慕赵寒声多年,却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所以第一次去绣铺便挑中了“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这团扇极为精巧,上绣秋林楼阁眺望图,青山中深碧的树林烟雾漾潆,暮色入户,照进闺楼,锦衣女子立在玉石的台阶上眺望远方,似乎在等待某个归人。
这不就是李千金的写照?自从赵寒声戍边以后,她没有哪一天不是如此,只恨自己不能随他去边关。
“我瞧那绣铺中的绣品,样样都是顶好的,可惜铺主是个怪人,有生意也不做,一人一月只能挑一件。”说话的人是徐太尉的女儿徐小姐。
徐小姐不像李千金一样精通诗文,但平日里交好的千金都是才女,不免也要跟着一起买些时下流行的笔墨玩意儿。她选了一条手帕,绣的是海棠花,题的是陈与义的《海棠》 不算是赵清姿的得意之作,但花样也算得娇憨可爱。
一旁镇国公家的四小姐微微蹙了眉头,“此言差矣,我最看重的就是清宵绣铺这一点,倘若人人都买得,又都是一样的诗,岂不是无趣。”
四小姐心道若是同那赵清漪买到一样的,岂不是晦气?
她买的团扇上绣的是杜甫的《秋兴八首其八》,与其他闺阁女子的闺怨思春诗不同。
她尤其喜欢“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此句最为新颖别致,句式错落变化,有参差之美感,诗中蕴含的身世之感,也叫四小姐垂泪。
不知这杜甫是何许人也,七律写得如此好,当世无出其二。四小姐听说也有人猜测,这杜甫、李白、苏轼等人俱是那清宵绣铺主人的化名。
赵清姿倘若知道这种说法,恐怕会担心自己被天打雷劈,她何德何能,能够集古今名家之大成。
汀兰苑的几个小丫头,也没有想到小姐的生意能做得如此之好。
“先前文杏还担心小姐的绣品卖不出去,如今却是十两银子的团扇都抢售一空,都盼着小姐再赶制些出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