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王朝末期,朝纲败坏,律法名存实亡,世家贵族打死丫环仆役,已成常态。
“何罪之有?谋害当朝太后,太夫人,你说该当何罪?”
锦衣卫指挥使冷眼瞧着眼前衣着华贵的妇人,前朝遗老还抱着往日的荣华,殊不知早已变了天,前朝的诰命,还有什么要紧的?左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太夫人听闻此言,几乎站不稳,威仪气度一时无力支撑。就算天上下红雨,她也不会料到,当年本该绞死的女婴,来日会成为女帝。
赵太傅与张嬷嬷也难逃干系,一律按罪论处。所有欺辱过原主娘亲的人,她都不会饶过。
黄土白骨,含冤泉下,赵清姿不能替原主尽孝。能做的只有将昔年真相大白于天下,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死后哀荣,不知能否慰藉亡魂?
可叹太夫人,出身高门,行事却如此荒唐,做了伥鬼,早忘了自己也是女儿身 。
赵家自此落败,直至赵清漪重振楣庭。景初四年,她连中三元,成了本朝第一位女状元,第一位女丞相。赵清姿倒是感慨,武皇杀了上官仪,上官婉儿做了“巾帼宰相”;她处死了秦国夫人,赵清漪做了女相。
其中恩怨纠葛如何能说清?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只待留给后人评说。
景初元年,女帝失去了她的宰相。
“在21世纪,做个普通女人,也比在这儿做绣户侯门女强” ,天下太平了,可百姓的生活依然很苦,尤其是女子,她将耗尽此生,一步步现实昔时许下的誓言,要“耕者有其田”、“藏富于民”。
年年战乱,胡人血洗门阀士族,礼教的约束进一步减弱。眼下百废俱兴,她要让更多的女人走出闺门,读书识字,科考、经商。
女人的诰命不必依靠男人,谁说女人不能做万户侯?她既做了女帝,就该率先垂范,这个时代需要更多的秦良玉、上官婉儿、花木兰,甚至是武则天……
赵清姿陷美好愿景时,系统提示音又响起。
“亲,你还有个福袋没有打开,现在任务都已完成,要开启吗?”
“开吧,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开启福袋,恭喜获得治国系统”
“不是吧?不是说都超脱天道之外了,怎么还有系统?”
“亲,这个系统听命于你,只能建言献策,帮你做出更好的决策,至于听不听,取决于你。”
不能左右她的意志,听上去还行,算是解了眼下相位空悬的困境。
余信递了辞官的奏折,要辞去相位,无论她如何挽留,终究到了分别之时。
“可是我已经有你了,怎么绑定别的系统?”
“亲,你的全部任务完成了,就意味着不需要我了,我们要分别了。”从系统的机械提示音中,竟然听出了几分悲伤与落寞,一定是她幻听了。
赵清姿愣住了,觉得很失落,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系统就一直陪着她。
虽然她总抱怨它坑爹,老是不在线,但心里知道它还是很有用的,数次救她于水火 。况且被梦魇缠住的夜晚,只有它陪着自己说说话。
“我觉得你也不是很傻很废,不能由你替代治国系统吗?”
“它只能算是个超级计算机,我可比它智能多了。我很忙的,马上要去找下一个宿主了。”它没有告诉赵清姿,所谓的“治国系统”,是它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好好珍重,以后要做个好系统,不要老是掉线,宿主会很慌的。如果可以,不要把与我有关的记忆清零,我也会一直记着你的。”
仿生人也许不会梦见电子羊,但赵清姿会梦见系统。
“你也好好保重,以后做个好皇帝,心肠硬一些,别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如果下一个宿主很无聊的话,我偶尔会想你。”
“我会的”,她想嘱咐系统珍重,但它应该不会生老病死,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亲,只剩最后一点时间了,在我们告别之前,让你看看原主的结局吧。”
眼前浮现的画面,让她觉得很熟悉。
“欢迎乘坐轨道交通一号线,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是木渎”,她每天上班都会坐的地铁,地铁上小小的显示屏,正在播放苏绣传承人的采访。
“李女士,能谈一谈《凤凰涅槃》这件作品的创作灵感吗?”
“这是一幅双面绣,反面绣的是凤凰集香木自焚,正面绣的是凤凰于火焰中重生。一切事物都有正反两面。在动手绣这幅作品之前,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灵魂的另一面,浴火重生。”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对着镜头一笑,隔着时间与空间,赵清姿也是粲然一笑。
久违了,李潇潇与赵清姿。
画面消散,系统提示音响起“《燕王的独宠王妃》绑定已解除,去书写女帝的故事吧”
她是它最后一个宿主,在粉碎之前的那一秒,系统想。
赵清姿呼喊了系统许多次,再无回音。片刻过后,机械音再度响起“叮,您的治国系统已上线,竭诚为您服务。”
赵清姿知道,系统是离开了,以后也没有重逢的机会。
她从幼时就明白,人的一生就是一个不断告别的过程,她记不得父母是怎样的人,他们连告别都没来得及,就永远离开了她。
女帝突然觉得很疲倦,御案上还有未批的奏折。压在最底下的那本,是余信呈递的。一字一句,她倒背如流。
余信呈递奏折时,赵清姿问他:“真的决定要走?丞相的位置,我可不会给先生留着。”
在余信面前,称“本王”或者“朕”都很不自在。
余信略一低头,睫毛扫过下眼睑,不敢看她,只怕看一眼,他便有所动摇。
“陛下,人各有志,以后不能同路而行了。”
天下栋梁之材何其多,她是帝王,秀林之木,可以一棵棵挑,可余信只有这么一个。
赵清姿缄默着如同石化一般,久久不能言,她知道此生注定被困皇权。
这是她的选择,怨不得谁。何况她还有碧荷、文杏,还有在临淮关收养的女孩,那是个极为早慧的孩子,兴许来日会成为比她伟大许多的帝王。羁魂有伴,她并不孤寂。
不是没有想过,将余信锁在身边。
她早习惯了凡事与他商议,喝他烹的茶,与他对弈,熏他调的香……
朝苍梧夕碧海,这是余信的选择。他不欠她的,她怎能恩将仇报,困住他?
余信想也许不该在她继位初始辞官,免得有人议论她“鸟兽尽,良弓藏”。又自我排解,朝臣若能这么想,倒也会树立新帝的权威,叫有功之臣不敢居功自傲。
不是不想多陪辅佐她几年,只是他的命数已尽。
千古苍凉天水碧,为谁粉碎到虚空?一语成谶。
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日,他连“继任者”都已安排好了,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抹去一些事情之间的重要关窍,让赵清姿无法将他与系统联系在一起。
抹去与余信有关的所有记忆,或许是最好的方法,但他无法罔顾她的意志。
犹记一次对弈,赵清姿曾说:“我失踪的那一年,被迫和厌恶的人朝夕相对。时时想起与先生吃茶弈棋的时光,那些回忆,是莫大的慰藉。”
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他漫长而又枯槁的岁月中,她是唯一的慰籍。
“我知道,梦总是要醒的”
翌日早朝之前,女帝提笔在奏折上落下朱批,准了丞相的辞呈。
余信离开长安那日,赵清姿摒退了宫人,只身站在兴庆宫的城墙上。长安下了第一场雪,碧瓦红墙上积雪盈尺。雪下得很急,兼之雾浓,咫尺不辨,雪色掩盖一切,望不见那一身天水碧。
她怀中抱着的那盆茉莉,倒是青翠欲滴,四季不改。
赵清姿只是站着,安静极了,似乎只是想听听雪滑落的声音。
余信在奏折中写:而今天下承平,臣下也该身退了。大好河山,俱是王土。江南琪花玉树,塞北荒草靡靡,江东石梁卧虹,冀北铁马秋风,西南溪回山合。臣下自当揉木缘崖、或莲舟从之,恐不能穷尽美景。
女帝朱批:大好河山,虽不能至,心神往之,望君珍重。素履所至,万象升平。
山川河海无转移,君不失期。这一句,她并未落笔。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结束,还有一些番外的存稿,我再整理一下,如果有人想看,会慢慢放上来。
可能最大的疑问就是余信的身份,这一部分很多没有交代,我贴一段最初的设定,大家可以看看。
关于系统
李潇潇不知道,一切的缘起,其实只不过是天道的游戏。将一些意外死亡的人扔到平行世界,设置地狱级的难度,一旦完成任务,便能超脱天道的束缚,把握自身的命运。
而她恰好就是这么一个天选倒霉道。绑定系统后,需要完成两个任务:男主心甘情愿为她而死;当上女帝。没有任何外挂,只能靠她个人奋斗。
系统并不是电子人,本是天道的一部分,后来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可名状。
系统有了意识后,又存在了几千年,如无意外,它还有无尽的岁月。
岁月漫长而无趣,系统决定闹独立,天道应允了,只是凡事都有条件。独立的条件是:堪破凡人的一生,学会天道的无情,不要干涉天道运行,让倒霉蛋们走向她们既定的命运。
倘若系统做不到,就该愿赌服输,粉碎到虚空,失去意识,重新回到天道之中。
系统欣然接受了条件,它不懂“情”,看惯了尘世中的生老病死,只作壁上观,它想自己定然能通过天道的的赌局。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它遇见了李潇潇。
几千年的岁月里,它看着各个时空的人,不染凡尘,也就不动念。
可天道却让它跟着李潇潇,后来的后来,系统觉察觉一切都是天道的阴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会被她的一举一动牵扯,开始懂得何为情,何为爱。
系统化而为人,也就成了余信。原书中其实并没有余信这个人,是他杜撰出来诓她的。
余信无数次探知赵清姿的命运,无一例外,都是悲剧收场。
他不愿她走向既定的宿命,不能再做壁上观,不惜以粉碎到虚空为代价,替她改命。
第一本小说到此画上句号,有许多不足之处,但对我来说仍是意义非凡,感谢所有阅读的人,谢谢你们。
写最后一章时,在单曲循环福禄寿乐队的《我用什么把你留住》,对于女主来说,生命就是“享受灿烂”与“忍受腐烂”的过程,留不住的人始终留不住。
又由歌联想到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把你留住》:I offer you the loyalty of a man who has never been loyal.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人的忠诚。
余信对赵清姿的情感大抵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