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节叹了口气:”老宫主本名叫做昆吾炎,他和宫主一样,也是昆吾宫的收养的孩子。只不过那一代的昆吾宫主,不只有一个养子,虽然……最后只剩下他一个。”
“我听别的剑灵说,好像是在剑阵试炼中出了‘差错’,总之,那些人都死了,最后只剩下他。”
“这一来,老宫主本以为继承人的位置十拿九稳,可是没想到那一任宫主却说了一句话——此子天资只属中上,难有造化。可叹,天不佑昆吾。”
天不佑昆吾。
这几个字狠狠刺激了昆吾炎。昆吾炎这才知道,在养父心中,他不过是给兄长们陪跑的“玩伴”,最无可能作为传人。即便后来昆吾炎继承了昆吾宫主之位,这句话却始终是一根扎在他心中的刺,尤其多年以后,当他修至上限,用尽方法都无法突破,再也无法否认这句话的时候。
——他的根骨注定他永远无法成为神州界最后一个飞剑仙。
但是昆吾炎不甘心,他翻阅了所有的古籍,最终在魔宗残留的秘籍中找到了能够“脱胎换骨”的功法,也就是他现在修炼的夺舍邪术。这门功法并不好练,过程极其痛苦,昆吾炎完全是靠着一股执念坚持下来。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他似乎已经疯了,也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只一心证明他能够突破天资的上限。
他一心只想证明这一点,不遗余力,也不择手段。
管青柠叹气:“原来是这样,他修炼邪术的事,当时你们都知道吗?”
他摇头:“老宫主后来变得十分疯魔,剑灵也无法和他交流,我那时还没有化灵,这些也是从兄长们那听到的。况且,即便知道了也没有办法……剑灵是无法违背主人意志的。”
蒲节说着,神色暗淡。
管青柠沉吟半晌,站起身:“就算这样,也不是他残害他人的理由,一定还有办法,让我想想……”
她这几日绞尽脑汁,思索附魂之术的弱点,她想帮上忙,她一定得帮上忙。如今听了昆吾炎的事,她更是不能让殷昉一个人面对这个疯子。
蒲节眼中浮现一丝欣慰:“夫人如此用心,宫主必然能感受得到,我们就相信宫主吧。从小到大,他一心一意要做的事,还没有哪件失败过。而且遇到夫人后,宫主比从前更加稳重,也更加让人放心了。”
“……我也可以放心了。”
管青柠一怔,看向蒲节,却见蒲节已经起身,来到阿吾身边,熟练地整理了被褥,而后弯腰抱起阿吾。他动作的时候,管青柠眼尖地看见蒲节右手的绷带,她一怔:“蒲叔,你手怎么了?”
蒲节神色一闪,向后藏了藏:“没什么切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我也很担心宫主,却帮不上忙,难免心不在焉。”
管青柠皱眉道:“蒲叔,你也多休息,不必特意来照顾我,我知道轻重。”
“都是蒲节应该做的,”蒲节一躬身,重又换另一只手在上抱起阿吾,道,“夫人,我带小宫主回去休……”
话音未落,“吧嗒”一声,小剑灵嘴吧嘟嘟地戳破一个睡泡,它随手蹭了蹭,翻身又钻进蒲节怀里:“蒲节可不可以偷偷给我吃肉肉,我会努力跑圈的,不让爹爹知道……”
憨态可人。
管青柠和蒲节相视一笑。
蒲节走后,管青柠又读了一会书,并无什么新的发现。她叹了口气,一抬头,才看到书桌上多了好几本厚厚的册子。
方才这里分明没有,是蒲节带来的?
她抽出一本册子翻阅,不由皱眉。这里面是近年来昆吾宫的收支用度,一笔笔一项项,记得清清楚楚,算得明明白白,连五师弟看了也要称赞。
她又换了一本,翻开一看,是昆吾宫宝库里面的各色珍宝和法宝,可以说是满山的财富,管青柠看了几页就觉得被字里行间的豪气闪瞎了眼。
这玩意儿比魔功容易入魔多了,她一介凡人,见不得这个。管青柠慌忙合上,又换了一本。
这一本就有意思多了,是蒲节这些年撰写的菜谱,显然在管青柠来昆吾宫之前,他就已经在钻研厨艺一道。其中除了传统菜色,还有很多属于蒲节自己的奇思妙想,很奇妙,明明是剑灵,却对烹饪一道颇有巧思。
下一本是裁剪,有蒲节自己画得服侍样板,大部分都是男装,有些管青柠在殷昉身上就看见过,她不禁失笑,蒲节这是把殷昉在当儿子养啊!
册子后面还有一些小孩儿的款式,似乎是给阿吾设计的,管青柠再往后翻去,果然发现了女款,好几条漂亮的裙子,都是她上次看中的款式,身量也和自己差不多……
她心中有些动容。
在现代的时候,她是寄养在亲戚家的孤女,中学开始住校,大学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从来没有人为她操持这些。到了元灵宗后,三师妹比较善于此道,现在又多了蒲节,这是家人才会做的事吧,对殷昉而言,蒲节是一个可靠的“家人”,现在,对自己也是这样。
再翻下去,还有园艺,不过蒲节显然对园艺兴趣一般,看得出是为了应付殷昉……
管青柠突然怔忪,蒲节为什么拿这些来给她看?
肯定不是为了分享交流,她与他现在都没有这个心情。
——我本是老宫主所铸之剑。
没来由地,蒲节的话在管青柠脑海中闪过。
——剑灵是无法违背主人意志的。
可是剑灵有自己的想法和人格,如果他不愿意听从主人的意志,又会如何?
就在刚刚,蒲节带着欣慰的表情说道:我也放心了。
管青柠想到蒲节手上的伤,心下生出了不好的猜想,她猛地站起身,向隔壁跑去。
“阿吾!”
她冲到隔壁房间,见小剑灵似乎心有所感,自睡梦中醒来,大大的眼中此刻有些空洞:“姐姐,蒲节走了。”
“走?去哪儿?”
阿吾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再度睁眼,眼中透着惊慌:“蒲节……去了沉剑池。”
管青柠立即冲出们,朝沉剑池的方向奔去。
沉剑池,又称“昆吾剑冢”,是昆吾宫的残剑最后的归宿。
为了对抗昆吾炎的意志,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控制。
蒲节,是打算殉道。
作者有话说:
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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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蒲节 [V]
管青柠去过昆吾宫几乎每个地方,只除了沉剑池,因为殷昉说,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的带别人参观“祠堂”。
对于昆吾宫的剑灵而言,这池水下的一把把沉剑,就是一尊尊牌位,是它们最终的归宿。
沉剑池的水和剑池不同,剑池乃是引灵泉水由雪水降温后引入的冷泉,洗涤剑身,凝练灵气,沉剑池的水却是没有任何灵力的死水,剑入池中而不立,沉入池底,三日后生出铁锈,封剑了此残生。
这里是历代昆吾宫主存放废剑残料之地,池底层层叠叠皆是锈铁,此刻,一柄青色的无锋残剑正于池面之上,缓缓沉入池中。
管青柠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蒲节!”
管青柠一眼认出那就是她在琅嬛幻境中见过的蒲节的本体灵剑。
顾不得池水冰冷,管青柠一跃而入沉剑池中。即便有修为在身,被淹没的一瞬间,池水的冰冷还是超出了她的想像。
浑身的神经似乎都被冰得麻痹了一段时间,骨头缝里都浸着寒气,管青柠一头沉了下去,就看到水下冰蓝色的世界里,成千上万的锈剑,宛如一具具陈列的尸骸,被红青的锈迹所“封印”。
这是水下最荒芜的剑冢,为了不被昆吾炎控制,蒲节要将自己葬送在这里。
等到身体好不容易适应了温度,管青柠开始缓慢地滑动四肢,游向池子中心。
蒲节的青锋泛着湖蓝色的光芒,在水下也非常醒目,管青柠运转周身灵气,顶着寒冷游了过去。此刻,青锋残剑静静地陈列在水中,它剑身轻薄,纹路古朴优美,独独剑刃残缺,被剑气所折断。
管青柠潜了下去,一把握住剑柄,只觉得看着轻巧的剑身此时沉重无比。她用了些力气,脚下蹬着锈迹斑斑的剑山,好不容易才拔出残剑。而后她将蒲节剑单手抱在怀中,缓缓地向岸边游去。
许是池水太冷了,并不大的池子她竟然觉得游了很久。好不容易浮出水面,一阵寒风瞬间将她打透。管青柠咬牙喊道:“三青!”
三足青鸟长啼,挥动翅膀出现,自水面轻巧地一掠,将管青柠从水面捉起,送回岸边,而后化作灵巧的小翠鸟,甩着美丽的长尾,以灵力为她驱除寒气。
一上岸,管青柠便觉得流失掉了所有的力气,她顾不得寒冷,就地一躺,僵硬的五指艰难松开,将蒲节滚落到一旁。
不一会儿,蒲节剑身的纹路发出幽光,剑身嗡嗡轰鸣,片刻,剑形散去,蒲节再度“醒来”,化为人形。他站在原地,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脚,视线落在管青柠身上。
他单膝跪地,神色苦楚地道:“夫人,您这又是何苦?”
管青柠连忙去扶蒲节:“蒲叔,这是做什么?”
蒲节神色复杂:“夫人既已知道我的身份,又何必为我冒险,这剑池乃是千百年的死水积水而成,对修士而言也十分危险,夫人若有什么闪失,老蒲岂非更加愧对宫主?老蒲不过一介残躯,苟活至今,已是上天垂怜,不值得夫人如此犯险……”
殷昉和管青柠两人的恩情加起来,他已报无可报。
他只是一把残剑,而且是有“罪”之人。
当初十二剑灵献祭,他临阵心生胆怯,险些害得十一位兄长白白牺牲。他其实并不怕死,他只是始终对殷昉怀有“心结”。他知道,当年昆吾炎就是用刚成型的蒲节剑剔去了少年殷昉的仙骨,对于殷昉而言,它是一把杀死过他的“凶器”,试问,谁会真心对待一把凶器呢?
这一短暂的迟疑,让他错过了祭灵大阵的时机,本以为等待它的是身死魂灭,白白葬送,殷昉却突然醒来,斩去他的剑锋,又将它推出了大阵。
蒲节剑差点害了新宫主,新宫主却救了蒲节剑。
自此,蒲节死心塌地地拜殷昉为主,连着它十一个兄长的份一起,为昆吾宫呕心沥血。奈何他残剑之躯,早已不配为“剑灵”,便自降为“剑侍”,替宫主打理昆吾宫琐事,好让他能心无旁骛,安心修炼。
为此他努力吸取凡间的知识,把一切都做好。管青柠总说他什么都会,其实那里面的心酸无奈又有谁知道?
他已不配称之为一把“剑”了,如果连这些凡人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不好,他还算是什么呢?他还哪里配活着呢?
如今昆吾炎归来,他剑契犹在老宫主手中,他继续活着,只会是宫主夫妇的累赘。
何况现在有了管青柠,他也不用担心宫主无人陪伴。
只是蒲节万万没有想到管青柠会毫不犹豫地跳入剑池救他,若是再晚一点,他断口结锈,与池底的残骸融为一体,管青柠捞不起它,自己也会陷入危险。
“夫人真不该如此冒险。”他沉痛地道。
管青柠却捉着他道:“蒲叔,如果你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怎么给殷昉交代。你是他重要的家人啊。”
蒲节亲口说过,对于殷昉来说,剑灵就是他的“家人”,既是“家人”,怎能在这种关头弃他而去?
蒲节苦笑道:“夫人,我是老宫主的剑灵,若他以剑契命令我,我无法反抗,到时候一定会拖累你们……”
“你无法反抗,那这是什么?”管青柠捉住他的右手,翻过来,没有了绷带的手腕上是明显的刀伤,虽然没有血迹,却深可见骨。
没有人会在无意间把自己的手弄成这样,蒲节这是连手都不打算要了。他为了抵抗剑契的力量,把自己那双灵巧的,无所不能的手弄成这样。
“昆吾炎对你下令了是不是?你不愿听他摆布,宁可自残,我猜得对吗?”
蒲节自知瞒不过管青柠,点了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管青柠问。
“……您和宫主回来的那天。”
他是昆吾炎的剑灵,只要昆吾炎发出指示,剑灵就会听从,尽管他已经拼尽力量抵抗,可是他不敢保证下次如果老宫主的力量完全恢复,他还能不能坚持住。
昆吾炎的元神居然还有力量指使剑灵,附魂术比想象中的更强大,管青柠心下一沉。
她摇头道:“不管怎样,你要跟我们说呀,你应该早些说的。”
“蒲叔,昆吾宫离不开你,阿昉也离不开你。他此刻尚在和昆吾炎对抗,若知道你走了,他情何以堪。蒲叔,你别不要我们!”
“我……”
他怎么会不要宫主和夫人呢?
蒲节心中大恸,可以的话,他什么都不要,只要继续留在这昆吾宫,看着殷昉、管青柠和小宫主,最好未来有更多的小主人。他希望日子永远这样平静,他就像个凡人一样,买菜做饭,打理昆吾宫,力所能及地照顾好他珍视的这些人。
可是它是剑灵,凡事身不由己的剑灵,哪怕只是一把无用的废剑,也会受剑契所约束。
昆吾炎一日不死,它就是昆吾宫的危险因素。
半晌,蒲节道:“夫人,我能问一件事吗?”
“你问。”管青柠痛快地道。
“你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管青柠刚才居然能一眼认出他的原身,显然早已知道他是剑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