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青柠想说是在幻境中,可是话到嘴边,却改了口:“我见过你,蒲叔,你知道我回溯过很多次,我见过你,并且每一次,每一次,你都善待我。”
无论是哪一次的轮回,哪怕是她和殷昉还没有缓和关系的时候,蒲节总是第一个对她释出善意的人。
“所以对我而言,你是凡人,是修士,还是剑灵,甚至是妖魔,都无关紧要,我是真心感激你的。蒲叔,我看见了,那池子地下又冷又可怕,我一想到你差点要去那下面长眠就怕得慌。这件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咱们再一起想想办法。何况……”
“你该知道,阿昉他也没有多少可以失去的东西了。”管青柠动之以情。
果然,提到殷昉,蒲节眼眶有些湿润。
半晌,他抿了抿唇,似是下了决心:“夫人,我们回去吧。”
管青柠拿不准蒲节的意思,她固执地道:“不行,你答应我,不要靠近这沉剑池,我才跟你回去。”
蒲节眼中浮上无奈,半晌,他点了点头。
“好,我不沉剑,老蒲等宫主和夫人乘胜归来。”
如今的宫主夫妇才是他认定的新主,若这是他们的心愿,那他就再赌一次,等一个不同的结果。
管青柠喜极,立刻站了起来,膝盖却一酸。虽说三青帮她去除了大部分寒气,但到底在冰水里泡了一遭,还是有些难受的。
蒲节担忧道:“夫人,此地寒凉,我们快回去吧。都是我的错,老蒲糊涂了。我这回去做些驱寒的汤剂。”
蒲节扶着管青柠缓缓回行,刚走了几步,迎面看到了等在远处的阿吾。
阿吾看到蒲节,突然小嘴一瘪,“哒哒”地跑过去,抱住蒲节的腰,埋头蹭了蹭,却没有哭。
“蒲节……”小剑灵只是闷闷地叫了一声。
蒲节心中顿时涌出无限酸楚。
他想起当年他醒来,得知十二剑灵只有自己一人活下来的痛苦……他这一去,又置宫主与小宫主于何地,他自己体会过的痛苦,怎么忍心加诸他们身上?
这一刻,他幡然醒悟,也庆幸自己没有铸成大错。
“夫人,”他对管青柠道,“多谢夫人。”
遇到管青柠,于宫主和他,都是幸运。
……
回到住处后,管青柠喝了一碗姜汤,彻底驱散了身体的寒意,觉得昏昏欲睡。
今日蒲节之事,让她觉得内心不安。
昆吾炎的执念如此强烈,殷昉不知如何了。她打开APP的界面,想了想,又关了起来。他正在关键的阶段,她不敢出声打扰他,若是能看一眼就好了,只看一眼,让她知道他平安。
阿吾进来的时候,见管青柠伏案而眠,呼吸均匀,已经沉沉睡去了。
他手里还端着一碟果糕,刚要开口,被蒲节一拦:“夫人已经四天没睡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阿吾点了点头,悄咪咪地和蒲节一起退出了藏书阁,并没有发现管青柠睡梦中紧蹙的眉头。
意识缥缈间,管青柠仿佛来到了昆吾宫的拱园。
只不过,此刻这里是一片白雪银装,并没有法阵护持的苗圃。
这里是昆吾宫,又不是她所知道的“昆吾宫”。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地躲了起来,就见十几个剑士成排行进,如巡视一般地路过。
又过了一会儿,几位少年人打闹着往这边走来。
奇怪,昆吾宫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了?
那为首的少年长身玉立,相貌端方,气质不俗,显然是这群人的中心。他们腰上都带着不同光华的佩剑,一看便是一群剑修。
有人说道:“大师兄,明日剑阵试炼,我在这里先恭祝大师兄旗开得胜了。”
“大师兄,听说那剑阵可厉害,我若迷在里面出不去,你可得拉我一把。”
那为首少年笑道:“不过是普通试炼,只要破阵便可,义父说过不计时间,不必过于焦虑。”
“可我听说,义父是打算在这次试炼中择定‘少宫主’的位子。要我看,这还要比吗?少宫主之位,只有咱们师兄当得。”
其他人也是一片赞同。
管青柠躲在暗处,听着少年们的嬉笑,说不上怎么,心里浮上一片阴郁。
这不是属于她的情绪。
管青柠侧目,视线落在昆吾宫光华的石柱上,那里如镜面般映射出她的容貌——不,不是她,是“他”。
镜面中的“她”是一个少年,少年和那些人差不多同龄,只是神情阴郁,站在阴影处默默地看着那些阳光下的少年,并不靠近。
管青柠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她的梦境。
蒲节说过,永结同心契偶尔会让心有灵犀的道侣彼此看到对方的梦境,这肯定也不是殷昉的。少年是薄薄的单眼皮,眼角带着几分犀利,唇小而薄,殷昉小时候不长这样。
而且少年的心思很强烈,他看着那位“大师兄”的眼神中,有羡慕,有胆怯,有渴望,还有几分……怨毒。
——若是这个人不存在就好了,明明也没有多厉害。少宫主一位,若按实力竞选,理应是他的。
管青柠听见少年心中的声音。
突然,对面有人看见了他,那位最年长的师兄招手:“阿炎,在那儿干什么,过来一起玩。”
可又有人提醒道:“大师兄,你忘了,阿炎昨日输了,按惩罚,他今日要帮我们所有人养剑。”
所谓“养剑”,就是将剑修重要的佩剑养护打理一翻,只是因为这不是普通的剑,所以要耗上些许修为才能彻底修复完好,是件辛苦的差事。
这是“剑侍”要做的工作,剑灵奉剑修为主,而剑侍则负责养护灵剑,是昆吾宫最下级的身份。
“我们这么多人,阿炎一个人哪做得完,你们不要欺负他小。你们不是还有剑侍吗?”大师兄替那少年说话。
他身边的人却嘻嘻地笑道:“什么剑侍,他不就是剑侍吗?”
“就是,他爹是剑侍,侍从的儿子理应还是侍从,想来养剑的手段也不在话下。”
“别乱说,他如今和我们一样,是宫主的养子了。”
既是养子,未来就可能是昆吾宫之主,是半个主子了,自然也不能再认原来的父亲。
“他父亲是大师兄的剑侍,前不久病死了,就这一个儿子,大师兄念旧情,就向义父举荐让此子也试试,没想到义父还真留下他了。”
“……真不知道义父怎么想的,我看他天资平平,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管青柠心下一惊。
这是……昆吾炎的梦境?
她的道印和殷昉元神相连,如今她却看见昆吾炎的梦境,岂不是殷昉在识海之战中落了下风?
她心中一阵紧张,恨不得立即醒来去看殷昉,可身体却不受控制。
镜面中,少年眼中闪过阴鸷,走出了阴影,抬起头,却露出一副怯弱无害的表情:“大师兄,没关系的,这原本就是我该做的,请师兄们解剑与我吧。”
管青柠皱眉,他……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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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昆吾炎 [V]
搬运七八把剑对于一个刚筑基的少年而言并非难事。
昆吾炎将那些流光溢彩的佩剑带到剑池,浸入其中,而后再以灵力包裹灵剑,缓缓滋润。
当这一切完成,少年已经满头大汗。为了不被克扣资源,他隔三差五就要为这些“师兄”养剑,耗费了大量的灵力,常常没有余力再修炼自身。
等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昆吾炎又掏出一块干净的剑帕,仔细地擦拭剑身。
管青柠注意到,这块剑帕上有些不同,似乎有些独特的气味儿,只是那气味儿在接触到剑身之后,便被如数吸收,没有一点痕迹。
昆吾炎擦得很认真,将每一把剑的纹路里未干的水痕都擦得干干净净,也将这种气味儿深深地沾染在他擦拭过的每一把剑身之上。等到拿起最后一把剑时,他似乎有些犹豫。
这是“大师兄”的佩剑,那位大师兄和其他人不同,从不欺辱他,甚至还会在众人说过分的话时出言劝阻,得知他受伤时,也会特意给他送来伤药。
正是他答应了他亲生父亲的请求,为他求来了这“养子”的身份。
“呵……”昆吾炎冷笑了一声,“装模作样。”
那帕子上所剩的气味儿已经不多,昆吾炎放下剑,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里面是无色的液体,他向帕子上倒了些,而后继续给这把剑的剑身擦拭。
原本是想放过他的,可不行,他太耀眼了。
自己的出身低,要想向上爬,比别人更是艰难,而高处只有一个位置,这一路上就免不了要踩几个人垫背。他望向昆吾宫主殿的方向,今日宫主出关,那几位忙着去宫主面前献殷勤,却让自己在这剑池干活。
去吧,尽可能的谄媚吧,明日,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
帕子上沾染了无色无味的药水,这药水会随着灵气慢慢挥发,让持剑者不知不觉地兴奋起来,闯阵破关最需要冷静。他倒要看看,明日里那位众人爱戴的好师兄,到时候,还能不能保持这副霁月光风的虚伪形象。
管青柠看到这里,却有些疑惑。
她想到老蒲说过,破阵试炼中出了“意外”,只有昆吾炎一人活了下来,当时他们都怀疑这事是昆吾炎做了手脚。
可是如今看来,昆吾炎也才十几岁。这种药水她知道,是一种植物的汁液,毒瘴林里便有不少,除了使人兴奋些,没有别的作用,还不至于害死人。
想来还有别的变故。
一转眼,场景便转到了剑阵跟前。
进剑阵之前,年长的少年依旧被众星拱月,昆吾炎孤零零地跟在众人身后。
昆吾宫主一挥手,众人便被送至剑阵之中,却不是在一起,而是两两分散。
昆吾宫剑阵,本是阻挡山下凡人和修士上山的一道关卡。每一次被破阵后,历代宫主也都要再加以改良,传承至今日,内里已经相当复杂,寻常人没有天大的“机缘”和悟性都难以通过。
昆吾炎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和师兄被分到了一组。
他不由暗骂了声倒霉,他二人一组,破了阵,到时功劳必定会被对方独占,毕竟谁会相信一个剑侍之子居然会在阵法方面有过人天资呢。
年长的少年倒是并无异样,主动走在了前面,对他道:“阿炎,别担心,义父已经特意为剑阵削去一些威力,不会有危险,我们只要出去即可。”
这次的试炼主要目的也不是考验他们的修为,主要是在陌生环境中应变的能力。
“……是,师兄。”昆吾炎闷闷地吱了一声。
他们运气不错,被随机送到了生门,虽然也不能一下子就出去,但危险却少了许多,一路走下来,几乎顺顺利利。少年见昆吾炎一路沉默不语,便主动开口道:“阿炎在昆吾宫过得还好吗?”
昆吾炎上山也不过半年时间,他们平日里有各自的功课要做,修行进度不一,虽然昆吾炎上山和他有些关系,但交流却很少。
“很好。”昆吾炎言不由衷地说道。
少年停下脚步看他,一双眼睛像是看透他的心事一般:“其实不好吧。”
昆吾炎一怔。
少年说道:“当初你父亲求我举荐你,我就劝说过他,昆吾宫里规矩森严不说,这儿的人大多傲慢,看不起外面的修士,你这样入门,必然会遭受排挤,被苛刻资源。”
昆吾炎眼中一沉。确实如此,他上山以后,几乎没有得到什么提高,若不是自己天资好,恐怕早已被远远甩下。修士本就傲慢,捧高踩低更是常有,他没有被踩到泥里,只是被指示些活干已经算是幸运。
“修行有很多条路,神州界有许多宗门,昆吾宫只是其中之一,未必适合所有人。”
“师兄呢?师兄适合这里吗?”昆吾炎忍不住问道。
他是不是觉得,少宫主之位是他囊中之物,其他人不值一提,所以才在这里大放厥词,试图让自己知难而退?昆吾炎猜想。
“我……”出乎意料,少年向来明亮的眸中闪过一丝郁郁,“我是最不适合的,不过是家族推出来的弃子罢了。”
“他们都羡慕我受义父重视,但其实……如果再有选择,我不会上山来。”
昆吾炎眼神闪烁,揣摩着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
少年却在他肩上拍了拍:“不过你不一样,你父亲临终前对你寄予厚望,你自己也努力上进,所以别理会他们说的。他们不了解你,你突然出现,身手不凡,让他们有很大的危机感,所以他们才会反复试探。你也不用一味忍让,不喜欢就说出来,这里是昆吾宫,没有人活该被欺负。再说……”
“我看阿炎聪明才智在我之上,说不定下一任宫主就是你呢。”
昆吾炎袖中的双拳攥紧,他并未觉得宽慰,只觉得更加羞辱。他说这些做什么,想表达他是那么高高在上,他一心想求得的少宫主之位,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突然,前方剑阵传来轰鸣,少年脸色一变:“不好,他们遇到危险了,我们快过去。”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道:“阿炎你刚入门不久,昆吾宫的灵剑对你还不熟悉,待会儿站在我身后,不要上前。”
昆吾炎默默点头。
——他当然不会上前,现在可不是出头的时候。
……
转瞬间画面飞转,眼前是薄薄的雾气,鼻尖已是一片血腥气息。管青柠被吓了一跳,她耳边尽是众人的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