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清芷思虑的功夫，院子突然被人破门而入，顾清芷猛地站了起来，看见进来的一群人面露诧异，“父亲，母亲，你们这是……”
自然是来找人的。
但又不太像找人，沈大爷和大夫人面色有些焦急，身后跟着的小厮却又人人带着棍棒，更像是来找茬的。
顾清芷收回视线，不再开口。
方兰玉这时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随便他们闯入——反正沈家的地方本就不由得她做主。
“不知父亲母亲今日来所谓何事？”方兰玉神情平静地问。
沈大夫人一听她说话，顿时怒目圆睁，冲上来就想要打她，“是不是你把晟儿藏起来了？！”
方兰玉先是愣了下，随即恢复平静，摇了摇头，“媳妇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
沈大夫人一见她这幅好似看透红尘的模样就觉得仿佛陷入了棉花之中，让她发不出火使不出力气来。
她造了什么孽要娶这么一个媳妇啊！
下人将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一星半点的痕迹。沈大夫人一听心底越发焦急，紧紧地攥着沈大爷的衣袖，“晟儿到底在哪里啊，夫君，这可怎么办？”
方兰玉听着她的话，渐渐皱起了眉头，“母亲是说……”
顾清芷立于一旁默然不语，就在此时突然有人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响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是沈惊竹。
院内的人被惊了下，都抬头看向他去。
他穿了身月白长袍，腰间束起，衬得他身姿挺拔，站立如竹。顾清芷的目光落在他的眉眼，原本孤清的眉眼此时变得更凌厉，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
还是不一样的。
顾清芷还未收回视线，对面之人就抬眼向她看来，片刻之后，竟勾了下唇角。
他面上神色未动，缓步走至顾清芷的身侧，站定了才看向沈大夫人，气定神闲地问，“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第5章 不适
他嘴角含笑，眉目清朗，看起来坦坦荡荡。若非顾清芷先前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恐怕也会被他这幅外表所迷惑。
这个沈惊竹显然已经适应了这具身体～在短短的一天之内，他甚至还在模仿原本的沈惊竹。只是他又是看不上他的，所以他带着温柔的面具，却又刻意露出了他底下的恶意。
想到这，顾清芷有些不适地蹙了下眉头，神情却没什么太大变化。
沈大夫人见到沈惊竹先是皱了眉，对对方的厌烦已经深入心底，但很快沈大夫人便将这种厌烦压了下来，将事情简单地说给他听。
沈惊竹听到以后慢慢蹙起了眉头，看起来也有几分在意，“母亲将院子里都找过了吗？”
沈大夫人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想要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去别处可能出现她儿子的地方寻找。
沈惊竹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又很快摇了摇头。
顾清芷看到了，她不知道沈惊竹什么打算，但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她想了想，在众人之前问道，“夫君，是想到什么了吗？”
沈惊竹看了她一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意味不明，但他很快否认，“没有。”
顾清芷却垂下眼。她不觉得自己猜错了。
果然，听到这话的沈大夫人立刻看向他，“你知道晟儿在哪里对不对？”
沈惊竹没有开口。
沈大夫人走到他面前，顾清芷确定那一瞬间她是想要去拉扯沈惊竹的，然而在目光触及沈惊竹的一瞬间又硬生生收回了手。
“世子，”沈大夫人焦急地说，“如果你知道晟儿在哪里，一定要告诉我。”
沈惊竹不紧不慢地“嗯”了声，“所以？”
沈大爷听不下去了，“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他扶着沈大夫人的手臂，“你母亲这么着急，你还在这里吞吞吐吐？”
沈惊竹扫了他一眼，本还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沈大爷被他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沈惊竹便恢复原样。
沈大爷咳了声，“快说。”
沈惊竹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大哥说东郡萃英坊要进一批上好的玉料。”
东郡萃英坊是最大的玉料市场，但也是最贵的。
沈晟最近想要买进玉料，这件事情沈大爷和沈大夫人都知道，按他的话说，玉器的价值越发水涨船高，不如趁现在多赚一笔，只是这件事情迟迟未动。
沈大爷一怔，“他哪来的钱……”
话未说完，沈大爷便住了口，看向一边的沈大夫人，“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沈大夫人没想到这事突然被人提出来，一时有些慌张，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老爷，现在最重要的是晟儿到底在哪啊？”
说罢她又看向沈惊竹，然而后者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沈大爷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最后对下人道，“带人立刻去东郡。”从这里到东郡来往最快也不过六个时辰。
沈大夫人却抓住他的手臂，“先报官吧，晟儿不会私自去采买玉料，世子也说了他不知道晟儿在哪啊。”谁知道沈惊竹这个时候提这一茬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不，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个。
他一定是想要转移视线！
这时沈惊竹看了眼窗外，黑眸漾出波澜，低声说，“午时过了啊。”
沈惊竹的声音不算大，站在他身侧的顾清芷却听得清清楚楚，她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目光直直撞入他的黑瞳之中。
顾清芷心里一跳，强迫自己平静地移开视线。
身侧的沈惊竹却先她一步开了口，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的身上，顾清芷肩上一重——是沈惊竹将一条胳膊横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后便听见他对沈大爷和沈大夫人说，“儿子大病初愈，身体不适，还有些头晕，这……”
沈大夫人瞪着眼睛，“你……”
她的儿子还没有找到，他怎么能走呢？
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沈晟的失踪和沈惊竹有什么关系，就连她也只是觉得心里不对劲不舒服而已。
但这话要是说出来就有些好笑了。
沈大爷心里烦躁，听见他要走便径直摆摆手，“你回去吧，”又对顾清芷道，“你扶世子回去。”
沈大夫人抓住沈大爷的手臂，“夫君。”
沈大爷转头看她，因为沈晟的事而有些不悦，眼底隐隐有些不耐。
沈大夫人一怔，转而说道，“世子身体不适，院子里的下人又不多、手笨，不如让青绿跟着回去照顾世子吧。”
青绿是跟在沈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听到沈大夫人的话觉得有些奇怪。她被沈大夫人抓着胳膊递了出来，“你去帮忙照看世子吧。”
青绿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低头应了声，“是，夫人。”
顾清芷看了眼青绿，没有开口。
沈惊竹似笑非笑地看着被推出来的大丫鬟，揽紧了自己身边的女子，“不必了，”沈惊竹收回视线看了眼自己怀里的人，“多谢母亲的好意，不过我身边还有夫人，由她来照顾我就够了。”
沈大夫人一愣，“世子现在不太认得世子夫人，我担心……”
“母亲不是说她是我的妻子吗？”沈惊竹微微垂了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母亲既然说了，我自然也是信母亲的话的。是吗，夫人？”
肩上的手带着浅浅的冷意，明明是夏日，却依旧冰冷。
顾清芷忽略掉肩上冷意，对沈大夫人道，“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照看世子的。”
沈惊竹低低地笑了声，“谢谢夫人。”
沈惊竹的手虽然是冷的，呼吸却依旧是热的，喷洒在顾清芷的颈侧，眼见着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漫延出来一片淡淡的红色。
沈惊竹觉得有趣，定定地看了眼，而后转向沈大夫人和沈大爷说了两句之后便跟着顾清芷离开了这里。
从始至终都未言语的方兰玉抬起头看了眼顾清芷搀扶沈惊竹离去的背影，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出了院子，沈惊竹半个身子依旧压在顾清芷的肩上。
顾清芷觉得半边身子发麻，于是慢慢缓下了脚步，“世子现在还觉得头晕吗？”
这么急不可耐地甩掉他？
沈惊竹突然有些好奇，顾清芷也会这么一副态度对待以前的沈惊竹吗？
他扯了扯嘴角，稍稍低了头，慢悠悠地说，“晕，好晕。”
第6章 恼怒
大概是没想到沈惊竹会突然这么说，顾清芷的身子一僵，只觉得肩上仿佛有千斤之重，她稍稍垂了眼，盯着沈惊竹那一片袍角，“那我扶世子在这里慢些走走。”
眼前人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收敛了全部脾气。
温雅，端庄。
这是沈惊竹这几日听来的有关于顾清芷最多的东西。
她是个大家闺秀，甚至算是大家闺秀之中的典范，从小到大，每一步都极为顺当也极为循规蹈矩。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安稳地长大，安稳地嫁人，又安稳地居于内宅。
沈惊竹听到这里只觉得好笑。
他见过那些所谓的闺秀贤妻，嫁人前以父为天，嫁人后以夫为天，她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讨一个男人的欢心。
顺从，温驯，这才是所谓的贤妻。
但也同样无趣、古板，要不怎么有妻不如妾的说法？
这些他没有在顾清芷的眼中看到。但顾清芷到底是什么样，他也同样不知道。
顾清芷不知道沈惊竹在想些什么，她只是半垂着眼，有些费力地撑着沈惊竹的身子，顺便盘算着如何将人甩开才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岂料这个时候，沈惊竹突然说道，“我醒来以后便不记得你了，总当自己还是个孤家寡人，现下却突然明白了。”
“明白什么？”顾清芷的脚步一顿，沈惊竹也跟着停了下来。
沈惊竹的黑瞳中映出顾清芷轻蹙眉头的脸。
“才明白为何世间男子汲汲营营却也一定要娶妻生子，”他的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挨他更近了一些，“软玉温香，知心知意。”
他笑了声，“夫人，为夫好像想起来了一些什么。”
顾清芷眼睫抖了下，抬眼看向他，目光探究，“世子想起什么来了？”
她弯了弯唇角，“世子说给我听听，我也好帮着世子想得再多一些。”
沈惊竹有些诧异，微微挑眉，揽着她的手没有半分松劲。
他觉得她很有趣。
对，就是有趣。沈惊竹看着她的时候这样想着。
本以为自己身死了，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没成想再活过来的时候还是在平国公府，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毫不相同。
他先是感觉新奇，紧接着便是无趣。
这个令他厌烦的地方，没有一处不令他作呕。
直到——看到顾清芷。
多有趣，这里的沈惊竹竟然会娶妻，更有趣的是，顾清芷也不是那个贤妻顾氏。
沈惊竹收回思绪，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戏谑，“夫妻之间的事，总要无人之时再说。”
顾清芷哑然，身后跟着的婢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眼睛却悄悄看着二人。
谁也没想到一向端方的世子竟然能说得出这种话。
但看夫人神色平静……
到底是夫妻啊。
顾清芷心中也是一片翻腾，渐渐觉得恼怒起来。
眼前的女子低眉咳了两声，连带着身形都晃动了两下，这个人仿佛一下子虚弱了下来。
“世子，我，咳咳，”顾清芷捂了捂唇，“最近感了风寒，跟世子一说话便险些忘了，青岩，过来替我扶着世子，免得我将病气过给世子。”
被叫到名字的小厮低头上前顶替了顾清芷的位置。
沈惊竹低头看了看。
哦。
生气了。
……
对沈晟的寻找仿佛陷入僵局，沈大夫人在家中整日惴惴不安，派人在暗地里盯着沈惊竹的去向，然而，沈惊竹整日整夜都在家中不曾外出。
“不对劲，不对劲，”沈大夫人听着张管家来报，“他怎么可能这么安静呢？”
“沈惊竹不是这样的人。”
张管家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张管家是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下人，跟着她已经几十年了，也算是看着沈惊竹长大的老人了。
这些年就他看来，世子实在是比这位沈大夫人安静多了，且为人随和儒雅。但不知为何大夫人对他就是格外在意。
她总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子就是那披着羊皮的豺狼虎豹，总有一天会将这家中的人都拆骨入腹。
但想归想，张管家到底还是大夫人带来的，任何事情都以她为先。
张管家又道，“夫人，不若我们试着走走外面的路子吧？侯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着大公子的身影，兴许大公子是在外面呢？”
沈大夫人一怔，“外面的路子？”
张管家点头，“侯府还有夫人纵然有再多人手，但也不如外面的人消息多、路子多，只要给钱，他们什么事情都可以办得到。”
“好，”沈大夫人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她拿了一个木匣子递给他，“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一定要找到大公子。”
“夫人放心。”
……
接连多日没有沈晟的消息，府中从最开始的不以为意到后来的传言纷纷，府中的人都开始变得有些惶惶，便是方兰玉都开始有些好奇。
“沈晟能去哪呢？”方兰玉对着面前的顾清芷说道，“他这个人看起来嚣张跋扈，实际上胆子小得很，采买玉石的事情也不可能是他自己要瞒着府里人去做的，他不敢冒这样的险。”
说起这些，方兰玉有些不屑，“他还得靠着他的爹娘活命呢。”
顾清芷为她斟了茶，淡淡摇头，“不知道。”
方兰玉看了她一眼，顾清芷这几天心不在焉，她看在眼里，不过也没打算询问对方遇到了什么麻烦，左右顾清芷也不会告诉她。她们之间的情谊，就只到在这高院之中坐下来喝杯茶而已。
从方兰玉的院子回来，顾清芷正遇上提着水桶的婢女，热气蒸腾，婢女见着她连忙手里的水桶放下，“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