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乐云点头,从榻上起身,朝着赵明艳福了福身子。
“多谢姐姐替我转圜,来日咱们再聚。”
苏乐云由丫头引着朝府外走去,沿着游廊绕过景观湖,便是前花园。
赵府的花园种了许多松柏,即使在冬季也绿得喜人,树后传来丫头与小厮的窃窃私语声。
“交代你的事不是说办妥了吗?她的衣衫怎还好好的!”
“奴才是办妥了啊,瞧得真切的,刮破了那个穿桃红衫子的外衫,都露肉了。”
小厮贼兮兮地笑着。
翠儿听得心惊,她原以为是撞破了丫鬟小厮私会的丑事,谁料比这更惊心。
“那位贵女梳什么头发?”
小丫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微微颤抖。
“带凤头簪子,十分华贵。”
小厮也知自己兴许是坏了事儿,身子都成筛子。
苏乐云心中了然,今日戴凤头簪子的只有安乐公主一人,这小厮错将公主认成了她……
“该死的东西,那是,那是!”
婢女惊得磕磕巴巴,厉声呵斥道:“跟你说了是穿桃红衫子的,你怎么找绯色的!”
好在公主殿下为了名声没有深究,否则莫说是小姐,就连镇国公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损毁公主殿下衣衫,有辱皇家名誉,没人担得起这份罪名。
那小厮知道自己闯了祸,慌忙跪地叩首求饶。
“姑娘,我将银钱还给你,我一个粗使杂役,怎分得清桃红绯红。”
李梦瑶身边的婢女定了定神,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记着,今日你没见过我,我也不曾让你做过任何事。”
说罢,那丫头匆匆跑掉,只剩下小厮愣在原地,捧着银锭子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苏二小姐,这……”
翠儿立在原地,左右为难,踌躇地看着苏乐云。
李家小姐为了整治苏二小姐,却错伤了公主殿下,李家的婢女,赵家的小厮,好在公主为了名声并未声张,否则赵李两家哪个也跑不了。
刮破衣衫露出皮肉,足以令高门贵女颜面尽失,名誉扫地。
仅仅是看不顺眼便要毁人至此,李家小姐未免手段太过。
难怪安乐公主说欠了苏二小姐的人情。
“今日之事我权当没有听到。”
苏乐云缓步向前,正当翠儿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又道:“只是府中有此吃里扒外,品行不端之徒,怕是不妥。”
翠儿会意:“苏二小姐放心,奴婢定会回禀小姐,打杀了这厮!”
苏乐云不语,加快了脚步迈出府门门槛,苏家马车就停在门口,翠儿扶着她上了车马。
苏婉儿已经坐定,她脸色不善地瞟了苏乐云一眼。
“妹妹叫我好等,咱们这就回去吧。”
她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苏乐云手指透出血色的纱布上,微微闭眸,不再言语。
马车停在苏府门口,孙嘉柔早就等在正堂,自打苏乐云出门她便坐立不安,担心个不停。
见人回来,立刻迎了上去,一眼便瞧见苏乐云手上的伤。
“这是怎么了?”
孙嘉柔捧着她的手,心疼不已,眼眶瞬间便红了。
“没事,已经包扎好了。”
苏乐云抽回手,笑着安慰孙嘉柔。
话音刚落,苏长青下朝从外头进来,苏婉儿瞧他进来,唇角微挑,她虽不知今日在赵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总归不是女儿家能言诸于口的。
“妹妹今日在赵府伤了手,血迹虽脏污了安乐公主的衣裙,但公主并未怪罪。”
苏婉儿特意把“安乐公主”几个字咬了重音。
果不其然,苏长青立刻停下脚步,脸色不善地瞪着苏乐云。
“头次赴宴便闯下这样的祸事!”
他端坐在主位上,冷着脸,带着几分埋怨道:“早知便该听母亲的,让她在府中好好修习礼仪,等学好了再出去。”
安乐公主是嫡出,身份尊贵,旁人捧着还来不及,哪里敢得罪半分。
若不是看在晋王的面子上,今日这丫头怎么也要落个不敬皇室之罪!
思及此处,苏长青头上冒了一层冷汗,眸光带着厉色看向苏乐云。
“今日之事公主虽未见怪,为父却不能不罚你!”
“侯爷,云儿手上还有伤,我请了教养嬷嬷,回头一定好好教她。”
孙嘉柔皱眉,缓声劝解,也是她没有考虑周全,只想着孙家与赵家交好,有赵家小姐照应着应是出不了差错。
谁曾想竟冲撞了公主。
“公主既未见怪,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事?等到有大事便晚了!”
苏长青声音陡然拔高。
第28章 被罚抄书
众人被苏长青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丫头们纷纷跪在地上。
“侯爷言重了,云儿只是个女孩儿家,能惹出什么祸事。”
孙嘉柔将苏乐云护在身后,生怕她被苏长青的暴怒吓着。
苏乐云顺着孙嘉柔的意思躲在她身后,冷眼瞧着苏长青发泄,她这个好爹爹前世便是这般。
但凡在外室那里听了枕边风,回来便要朝着他们娘三发泄。
今日想来又是借题发挥。
“女儿家?女儿家更应知道分寸德仪!她是苏府嫡女,便该谨守贵女的规矩,莫要不知惜福,坏了我侯府的名声!”
苏长青脸上压着黑云,孙嘉柔此时也瞧出他心气不顺,柔声开解。
“侯爷在衙门里不痛快了?我让人温一壶好酒,给夫君开解开解。”
孙嘉柔接过他解下来的披风递到丫头手上,让她妥当放好,莫要起了褶皱。
苏乐云冷眼瞧着苏长青,他哪里是因为衙门里的事不痛快,要自己惜福,显然是那外室同外室子女又朝他抱怨,不能名正言顺地享受侯府庇护,尊贵。
“你瞧她,哪有一点知错的样子!还不给我跪下!”
苏长青升起略顺,抬眸对上苏乐云那双淡漠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虚,心虚过后便又是一阵恼怒。
“侯爷,你吓到云儿了。”
孙嘉柔话音刚落,里间便传来老夫人略带不悦的苍老嗓音。
“你们夫妻俩又在吵什么,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老夫人从里间缓步出来,苏婉儿立刻迎了上去,扶着她的手臂坐下,故作担忧开口求情。
“祖母,父亲要罚妹妹,您快帮妹妹求求情吧。”
“妹妹初来乍到,礼仪上有不周到之处也不是故意的。”
苏婉儿声音清澈,挽着老夫人的手撒娇。
老夫人抬眼看着苏乐云,宽和道:“礼仪不周慢慢学便是,也值当你们夫妻俩吵成这样。”
苏长青脸色稍缓,没好气地瞟了一眼苏乐云。
“母亲,这不成器的东西今日弄污了安乐公主的衣衫!”
“安乐公主。”
老夫人喃喃念了一声,脸色也跟着放下来,责备道:“怎么初次出去便闯了这样的大祸!安乐公主何等尊贵,好在她没怪罪。”
安乐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嫡女,宫中其余几个公主都还小,陛下最宠的就是这一位。
她身后还有权势滔天的晋王,这位嫡兄向来把妹妹当成眼珠子。
老夫人不满地看着孙嘉柔。
“我就说不要急着让她出去交际,这次没事,下次呢!”
孙嘉柔被婆母夫君指责,若是平常她便不言语,认了,可如今为了女儿,只能据理力争。
“婆母教训的是,儿媳以后会好好教导云儿。”
“嗯。”
老夫人哼了一声,点头没言语。
苏长青却不乐意了,厉声道:“还敢下次,难道要我整个苏家给她陪葬不成!”
“侯爷言重了。”
孙嘉柔刚要再劝,苏乐云从她身后出来,面色淡淡,解释:“爹爹不必忧心。”
苏乐云冷眼睨着苏婉儿,她咬定了自己没法将实情说出,便用这种下作手段。
“不必忧心?以你这般资质怎配做我苏家上了族谱的嫡女!”
苏长青好似跟谁置气一般,狠狠将案几上的茶盏挥落在地。
“侯爷,您怎能说出这样的话!云儿是我们的嫡亲的女儿,她不配谁配!”
孙嘉柔不再伏低做小,放下脸色将苏乐云护在身后。
她不明白自己夫君怎能说出如此伤人的话,云儿自小受了那么多委屈,不在京中长大,本就有些自卑,行事小心翼翼,他这般岂不是伤了女儿的心。
苏乐云冷眼看着苏长青,心中看得明白,她自然是不配的,在他心中与苏府嫡女身份相配的恐怕只有那个外室女。
“你不用再说了,今儿个就罚她去跪祠堂,好好反省自己!”
苏长青朝背过身去,冷声吩咐。
“侯爷!”
孙嘉柔声调略高,走到他跟前,不赞同道:“云儿才刚回来,身子又若,怎能去跪祠堂。”
祠堂里香火味重,为敬祖宗根本没法点火炉火炉取暖,又阴又冷,好人都要跪出病来,莫说苏乐云身子本身就弱。
“有什么跪不得的!不跪不长记性!”
苏长青沉着脸色,抬手便让几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将苏乐云压去祠堂。
“住手!今日我在,没人能动我的女儿!”
孙嘉柔呵退几个嬷嬷,难得露出主母威严。
“你!”
苏长青脸上凝着阴云,转头看向孙嘉柔,眉眼冷厉。
“够了!自打云丫头来,你们夫妻俩就吵个没完!”
老夫人将茶盏顿在案几上,使了个眼色,让几个嬷嬷下去,沉声道:“今日我做主,云丫头抄礼则百遍,若有下次再去跪祠堂!”
孙嘉柔瞧着苏乐云透出血色的手指,还欲求情,却被老夫人扬声打断。
“嘉柔,你是当家主母,要知进退。”
老夫人声音带了几分警告,明显不悦。
孙嘉柔梗了梗,没有再言语,只是在看向苏乐云时红了眼眶。
是她没用,护不住女儿……
“孙女领罚,让祖母同爹爹忧心了。”
苏乐云福了福身子,脸上尽是淡漠,没有丝毫不满。
“下去吧,以后好生学着些,不要再惹你爹娘不快。”
老夫人抬手,让苏乐云下去,自始至终都没有留意到她手上的伤。
回去的路上,孙嘉柔欲言又止,苏乐云瞧出她心里的郁结,笑着出言安慰。
“娘亲被担心我,伤的是左手,不耽误写字。”
“我苦命的女儿,你爹爹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太严格了。”
孙嘉柔打起精神来安慰苏乐云,一番说辞却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苏乐云不想她难过,故意装出一副笑模样撒娇。
“我知道的,爹他只是恨铁不成钢,女儿日后好好学习,会让爹爹高兴的。”
苏乐云笑意不达眼底,忘不了前世苏长青将外室同外室子女带进家门时,他们是何等猖狂。
生生将失了孙家庇护的娘亲气得吐出鲜血,病倒在地。
今生她定不会让那些小人得逞,日子还长,他只看苏家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第29章 送来请柬
苏府正堂,烛火摇曳,更漏声声。
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捻动着佛珠,接过苏长青递来的热茶,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他坐下。
“你今天是怎么了,心气不顺拿云丫头撒气?”
苏长青低垂着眉眼,半边脸隐在烛火之中,眸光晦涩不明。
“母亲,我不想让她们娘儿三再过见不得人的日子,忠哥儿和雨晴比家中这两个强上百倍,却偏偏连族谱都上不了!没个正经名分!”
苏长青愤愤开口,商量似的缓声道:“母亲,我看不如……”
“住口!”
老夫人将茶杯顿在案几上,止住他后头的糊涂话。
“眼下孙家还得势着,你又在皇上跟前许下过此生只要一人的承若,贸然将人接进苏府,你想家中大祸临头吗?”
苏长青在外头养外室,还有了一子一女。
老夫人也是近两年才知晓此事,还为此发了不小的脾气,忧心许久,生怕事情败露。
好在孙嘉柔是个安分的,从未怀疑过什么。
“母亲!”
苏长青神色懊恼,垂头丧气地靠在椅背上,忠哥儿已经十八岁了,早给进入族学读书,眼下却只能在私塾混着。
晌午的时候月娘还跟他哭了一场,说怕耽误了忠哥儿的前程。
苏长青心里不好受,才有了方才那场发泄。
“他们娘三的事儿先缓缓,孙家那里总要过得去。”
老夫人捻动着佛珠,脸上神色淡淡的,多子多福,他苏家的儿女总归不能流落在外。
“孙家,自打娶了他家女儿便处处都要瞧他们的脸色,总有一日我要将他们都踩在脚下!”
苏长青狠狠拍了一下椅子扶手,一双眉眼满是阴鸷与算计。
夜色深沉,月影高挂空中,枯叶打着旋儿飘落。
朝华小筑内灯火通明,苏乐云端坐在案几后,手中持笔细细写着礼则,莲心同翠柳陪在一旁。
“小姐,您歇歇再写吧。”
“夜深了,您明日再写吧。”
苏乐云抬头看了看微微泛白的窗外,伸了伸筋骨,转动着手腕道:“只差一点就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