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整理了几日小院儿,辛苦了,都早点下去歇着吧。”
苏乐云朝张嬷嬷使了个眼色,张嬷嬷会意,一人赏了她们一颗碎银子。
丫头们鱼贯而出,室内倏然寂静。
苏乐云坐在铜镜前,由着张嬷嬷为她解头发,一头黑发撒开,用梳子沾了桂花头油细细通顺。
“这个保养头发最好。”
张嬷嬷笑着介绍梳妆台上的一应事物,细细讲解京都贵女们都是如何保养,上妆的。
“小姐莫要嫌我啰嗦,这就歇下了吧。”
梳好了头发,张嬷嬷自觉多言,小声告罪。
小姐刚来苏府,什么都不熟,她说得太多了,怕是会让小姐心里不舒服。
苏乐云看穿她心中所想,笑着安慰。
“我知道,嬷嬷都是为了我好。”
张嬷嬷松了口气,心中对这个嫡小姐越发喜欢,她虽养在乡野,但身上却没有一点小家子气,相反,比京中的贵女们还要达观通透。
“嬷嬷,那些丫头就先让她们在外头伺候吧,我的屋子不许她们进。”
张嬷嬷会意。
“小姐是怕……”
她是孙府的老人,心底颇有城府,一早就看出苏府众人各怀心思。
只有他家小姐心思单纯,一心为了苏府筹谋,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嫁妆,可那母子俩只把她看成上位的台阶,哪里有半点真心爱重的意思!
“防人之心不可无,云儿初来乍到,一点小心思,让嬷嬷见笑了。”
苏乐云换了寝衣,按着嬷嬷说的细细往脸上涂着养肤的七子白脂膏。
“小姐是个有谋算的,老奴这就放心了。”
张嬷嬷退出门去,一脸欣慰,她家小姐心思纯良,大少爷又是个直肠子,这下好了,有小小姐为他们筹谋着,就什么也不怕了。
翌日清晨,北风卷着小雪,细细嗦嗦,呵气成白。
苏乐云一早便起来梳妆,天一大亮便赶去老夫人的院子请安。
老夫人的院子在苏府正中央,不但是府里最大一处,而且还安了地龙。
苏婉儿畏惧寒冷,一入冬便住进了老夫人的院子。是以一早她便站在了老夫人跟前伺候。
苏婉儿一身鹅黄色衣裙,衬得越发肌肤如雪,气质高雅,只是脸上的粉有些盖不住眼底的乌青。
老夫人怜爱的拍了拍她的手,语气里带了心疼与轻微的责备。
“不过是一点小挫折,这就受不住了?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苏婉儿被戳中心事,脸色一白,随即就要跪下请罪。
“是孙女儿度量小……”
还不等她跪下,老夫人便扶住了她的肩膀,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你放心,在这个家里,任凭谁也越不过你在祖母心里的位置。”
苏婉儿抹了抹泛红的眼眶,委屈地靠在老夫人怀里,还不等她说话,外头就传来丫头的声音。
“云儿小姐来了。”
闻言,苏婉儿起身,继续站在老妇人身边立规矩。
苏乐云进门,丫头替她解了身上的大红披风,露出里头的桃粉色衣裙,娇嫩的粉色衬得她越发面如桃花,给屋子里平添了几分春色。
盯着那张已经初见倾国之色的脸,苏婉儿轻咬下唇,清秀的眸光里隐隐透出嫉妒。
她自知容颜寡淡,便一味往清丽娟秀上打扮,之前没有对比还不觉得什么,如今有了苏乐云,她那张明艳动人的小脸比得她越发平淡无味。
“孙女给祖母请安。”
苏乐云面上带着浅笑,福了福身子。
老夫人眉目和善,抬手让苏乐云起来,又吩咐佣人拿了厚实的坐垫和热茶点给她。
“难为你了,大冷的天这么早就来请安。”
“孙女惶恐,身为晚辈这是应当的。”
老夫人点头,看着苏乐云的眉眼慢慢柔和起来。这孩子虽然长在乡下,但却是个知道尊敬长辈的。
“在苏府还适应吗?”
老夫人接过婢女递来的参茶,淡淡饮了一口,缓声询问。
“这是孙女的家,哪里有什么不适应的。”
苏乐云答的滴水不露,脸上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让人挑不出一丝的错来。
她越是表现的出挑,苏婉儿手中的帕子便攥的越紧,在瞧见老夫人眼底隐隐的满意时,心里更是嫉恨惶恐到了极点。
新染的蔻丹指甲掐进掌心,微微的刺痛感让她略微冷静下来。
规矩礼仪能够速成,那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呢?
她素有京都第一才女之称,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乡下土丫头?
想到这里,苏婉儿唇角微微挑起。
“云儿妹妹回来也有两天了,明个儿是夫子讲学的日子,不如让妹妹跟我一起去。祖母说可好?”
苏婉儿声音婉转,又恢复了高门闺秀的端方持重。
“嗯,婉儿说的有道理,既然回来了,该学的总要学起来,不能被旁人轻视了去。”
老夫人点头,算是应允了。
“多谢祖母,姐姐,云儿会好好学习的。”
苏乐云挑眉看着苏婉儿,前世她也是这般,邀请自己一起听学。
初来侯府,苏乐云大字都不识一个,闹尽了笑话,最后说什么也不肯再进家学,后来都是孙嘉柔一点点教她的。
为了能嫁进翰林府,苏乐云后来又下过一番苦功夫。
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个人人可欺的土丫头了!
第9章 真假千金
“家学设在前头的博雅院,一起读书的除了咱们家的姑娘还有你几个族兄。你刚开始学,莫要心急,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娘。”
明天就是进家学的日子,孙嘉柔担忧地看着苏乐云,这孩子在乡下长大,贸然进入家学,怎么跟得上。
越想越是不安,孙嘉柔握着苏乐云的手,打定了主意般开口。
“算了,咱们不去家学,我这就去找婆母,专门请个先生单独教你。”
说罢,孙嘉柔起身便要出去,苏乐云忙抱着她的手臂将人拦住,眉眼含笑地劝解。
“娘亲,女儿哪有你想的那么差劲儿。”
“我女儿当然是最出彩的,只是……”
孙嘉柔怕苏乐云不高兴,小心翼翼地解释,不等她把话说完,苏乐云笑着打断,一面贴心地捏肩膀,一面宽慰。
“女儿虽长在乡野,但也并非一点书都没读过。”
“李家肯给你请先生?”
孙嘉柔一脸不信,以为是女儿在安慰自己,她听说李家里很穷,生计都成问题,哪里有闲钱送一个女孩子读书……
“村里也有私塾,我忙完家事农活,经常去那里偷学,虽是没学多少,但也不是大字都不识一个的。”
“云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按住肩上按摩的双手,孙嘉柔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难怪云儿的手会那么粗糙,全然没有一点女孩子家的娇嫩。
若不是李家毒妇,她的女儿怎么会受尽这些苦楚!
偏她女儿是个心善的,还将那两个老的呼为李家爹娘,硬是不让苏府把那蛇鼠一窝送去流放。
前世,李家儿子因杀人被判斩首,二老流放北境,他们虽是罪有应得,但苏婉儿没少用这个造势攻击她,不念养恩,心肠恶毒,偏京都那些个有圣母病的就吃这一套。
苏婉儿后来成了王妃,不过一年的功夫就把亲生爹娘接回京都享福,誉王登上龙位后他们还成了国丈,享尽荣华富贵。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倒不如换个好名声。
待她报了前世之仇,自然饶不了他们!
“娘亲,咱不提他们,怪扫兴的。”
苏乐云对着孙嘉柔调皮地挤了挤眼睛,随后坐到书桌边上,提起毛笔,试着写了几个字。
前世,为了嫁入翰林府不被人小瞧了去,她没少在练字上下功夫,硬是学会了孙嘉柔的一手簪花小楷。
如今苏乐云不敢露出全部实力,只歪歪扭扭地写了几句千字文。
“娘亲,可还行?”
拿起宣纸,苏乐云故作得意状跑到了孙嘉柔跟前。
“好,好,只是旁听就能做到这样,假以时日我女儿的才名定然惊艳整个京都!”
孙嘉柔拿着苏乐云的字爱不释手,虽说笔触略显稚嫩,但框架结构俊秀雅正,是大家的路子。
“娘亲这下可放心了?”
苏乐云靠在孙嘉柔怀里,笑得娇憨。
“放心,放心。”
孙嘉柔揽着苏乐云,细细摩挲着她的头发,恨不能把这十几年的爱全部都补给她。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苏乐云推开被子,伸了个暖洋洋的懒腰,迷糊着任由张嬷嬷给她梳妆打扮。
“我们小姐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就是太瘦了,圆润点会更好看。”
斜斜插上一枝金步摇,算是完妆。
苏乐云看着镜中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峨眉轻扫,脂粉红透,不过养了几日她的气色便好了许多,已经初露前世的好容颜。
“小姐,碧桃已经拿着书箱等在外头了,今个儿让她伺候您去学堂可好?”
张嬷嬷接过丫头手里的披风盖在苏乐云的肩膀上,缓声询问。
“让春杏跟我去吧。”
挑眉看了眼门外偷听的丫头,苏乐云眸光一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拿捏,前世苏婉儿给她的难堪她要一一回敬。
穿过游廊,又过了一片翠竹林,这才到了前院家学。
苏乐云进门便是一愣,微微蹙眉,心中隐隐发堵,他怎么会在这里?
前排,李瑞挨着苏婉儿的座位,身前摊着书卷,一脸痴迷地看着她。
轻嗤一声,苏乐云在离两人最远的位置上落座,前世已经受够了,重来一次她可不想再被两个人恶心到。
“云儿妹妹,你来了。”
苏婉儿盈盈浅笑着走近,将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放在她桌上。
“你之前养在乡下,没读过书,姐姐特意给你准备了一枝上好的羊毫,最适合初学者用。”
苏乐云推开盒子,眸光带着冷意,淡淡瞥向苏婉儿,她生怕别人不知自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故意大声叫嚷出来。
哼,她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知难而退?痴心妄想!
“多谢姐姐美意,娘亲已经为我准备了上好的湖笔,妹妹不敢再贪姐姐这份。”
话音落,李瑞立刻从座位上起来。
“果然是乡下长大的,不识抬举!婉儿妹妹,咱不理她!”
苏婉儿怯怯地拿起桌上盒子,红着眼眶掖了掖李瑞的袖子,可怜楚楚道:“妹妹她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这么说她。”
瞧着她这副绝世白莲花样儿,苏乐云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这套把戏苏婉儿前世没少玩。
拿了自己用不上的东西硬塞给她,她若收了便放出话去说她眼皮子浅,若是没收便是不识抬举……
苏乐云红唇轻挑,玩味地看着李瑞,这个前世伤透了她的薄情男子。
“不知这位公子是哪个族兄?竟然插手我们姐妹间的事,不过一支笔而已,婉儿姐姐尚且没说什么,公子竟上赶着前来剖白。”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将矛头指向李瑞。
在场的几个本家姊妹轻声低笑,窃窃私语,对着苏婉儿和李瑞指指点点。
“嫡女变养女,竟还有脸出来。”
“这下可热闹了,嫡女另有其人,不知道李翰林家的这门亲事该怎么算?”
“苏婉儿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早就看不惯了!”
第10章 以后自有好男儿配她
无视李瑞恼怒愤恨的目光,苏乐云怡然自得地翻开桌上的论语。
夫子坐在讲坛上,已经开始授课,除了用眼睛瞪人,李瑞不敢再有其他举动。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们将来都是要登上庙堂的治国之士,谁来说说对这句的看法?”
夫子轻抚胡须,长袖摆动,颇有魏晋之风。
学子们各抒己见,夫子一一听了,满意地点头。
李瑞坐下,眸光一动,语带揶揄地开口。
“夫子,苏家二小姐还没说呢,学生想听听她的高见!”
他刻意将高见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就是想让苏乐云难堪。
夫子看了一眼苏乐云,关于这位苏家二小姐的事他也曾听过,幼时被人调包,长在乡野,侯夫人还特意让他多关照着些。
这位恐怕大字都不认一个,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都搞不清楚,何谈见解。
夫子正为难着,苏乐云盈盈起身,声音清脆婉转。
“民为国本,只有百姓过得好国家才能长久。天下更迭是上位者的事,受苦的却都是百姓。只有老百姓过得好了,统治才能长久。”
话音落,夫子眼露赞叹,从讲坛上下来,走到苏乐云身边,拿起她桌上写的字,啧啧称奇。
“乐云小姐见识独到,倒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
长在乡野,却丝毫没有粗俗鄙陋之气,更难得的是见识非凡。
众人也面露惊艳地看着苏乐云,低声惊叹,她们还以为乡下女子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等着看她的笑话,没想到苏乐云竟写得一手好字,也难怪几日前苏府曾传出闲话。
说苏乐云也是个冒配货,不是苏家嫡女。
如此看来,想必不是空穴来风,她确实不像乡下女子。
苏乐云知道众人心中所想,淡淡开口,解释。
“学生虽长在乡野,但忙完家事农活,常会去私塾门口旁听,时间久了也学了点皮毛。”
夫子点头,眼中的赞赏越盛,只是旁听便能如此,如今跟着他这个京都名儒,怕是状元也能考得,只可惜她是个女子……
“穷且毅坚,好学不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