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众人的神色也由鄙夷变为同情赞赏，若非苏婉儿的母亲作恶，堂堂苏家嫡女，怎么会沦落到农家做粗活！
唯有李瑞，不屑嗤笑。
“家事，农活，做过如此低贱之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果然就是个贱民！”
闻言，夫子略带皱纹的眉宇拧成一团，还不等他开口，苏乐云就毫不客气地回怼。
“敢问这位公子，若无贱民劳作，一箪食一瓢饮一缕麻一束丝，从何而来？公子出身高贵，然除了这身家世，于国于民可曾有寸功？”
苏乐云说完，门口传来鼓掌声，而后一道清朗温润的男声响起。
苏烨引着晋王进来。
瞧见晋王，苏乐云眸光微动，将脸撇去一边，他们一共见过两次，两次都是变数横生，这次登门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苏烨，你妹妹这番话说得真是痛快！”
晋王进门，众人齐齐起身朝他行礼。
“参见晋王殿下。”
“诸位都起来吧，在宫外不必这么多礼。”
说罢，他眉眼含笑地走到苏乐云跟前，亲手将人扶了起来。
“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多谢殿下。”
苏乐云面上带笑，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刻意保持距离。
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晋王不在意地笑了笑，转过头去继续跟苏烨说话。
“我们还是去前头吧，别在这里打扰夫子教学了。”
苏烨目光暖暖，又是骄傲又是欣喜的看了一眼自家妹妹，之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下了学，苏乐云由春杏陪着回了自己院子，进门时孙嘉柔已经等在正堂，正焦急地朝外头张望。
“娘亲。”
苏乐云提起裙摆，笑着跑到孙嘉柔身边。
孙嘉柔揽着女儿，上下打量，一脸的不安。
“今个儿在学堂怎么样？”
“挺好的，夫子还夸我来着。”
看着女儿笑得眉眼弯弯，孙嘉柔提了半天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拉着女儿坐到自己身边，挥散下人，说体己话。
“可瞧见李家公子了？”
苏乐云点头，终于问出心中疑惑：“他一个外姓人，怎么会到咱们家的学堂里来？”
男女大防还在，苏侯为了攀上帝师李老翰林，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皇家书院的先生出去云游，临时到咱们家学两天，左右夫子也是教过他的，又有许多兄弟姊妹们一起，有什么关系的。”
孙嘉柔半是宠溺，半是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苏乐云的额角，她一个半大女孩子，正是怀春的时候，反倒比他们这些大人还要古板。
“你觉得李家公子怎么样？”
苏乐云在外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回到她身边，孙嘉柔怎能不多为她打算一二。
李翰林家的长子李瑞，自小跟苏家嫡女订了娃娃亲，如今嫡女归来，这门亲事就该是她女儿的。
李瑞相貌俊朗，敏而好学，论家世论才学在京都高门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将女儿托付给这样知根知底的人家，她也就放心了。
“说啊，跟娘亲还害羞？”
孙嘉柔见女儿半晌不语，笑着打趣她。
苏乐云沉吟半晌，正想着该不怎么打消她娘乱点鸳鸯谱的念头，门外突来传来爽朗的笑声。
“娘亲，你就别为难小妹了，那个李瑞根本就配不上她！”
苏烨大大咧咧地走进来，想起李瑞方才那副高高在上的二百五样儿，他就恨不得揍他一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还敢说他小妹是贱民！
晋王跟在他身后进门，将母子三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孙嘉柔见他进来，立刻起身。
“伯母不用多礼，我和苏烨情同兄弟，在前头跟侯爷说完了话，特意过来拜访您。”
孙嘉柔礼还未施，便被晋王拦住，按着坐在主位上。
他的这番话引来苏烨侧目，他都不知道自己跟晋王的关系原来这么好，这厮刚才在前头还拿着亲王的架势跟他父亲说话，怎么到后宅便换了副脸孔。
对上那双漆黑沉静的眉眼，苏乐云眸光闪烁，福了福身子，问安。
晋王含笑看着眼前身量纤细，看起来有几分羸弱却眉眼明艳，自有一股韧性的女孩子。
“云儿妹妹才刚寻回来，亲事不必着急，以后自有配得上她的好男儿。”
第11章 晋王莫不是对你有意思
送走晋王，孙嘉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而后又意味颇深地落在苏乐云身上。
苏乐云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垂着眉眼轻声开口。
“娘亲，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孙嘉柔拉着女儿的手坐到自己身边，将她把脸颊边上的碎发抿到耳朵后头，越看越是满意。
“傻云儿，晋王方才的话意有所指，他莫不是对你动了心思？”
苏乐云脸色微红，跺着脚娇嗔。
她和晋王，怎么可能！
不说初次见面她就讹了人家一块玉佩，一个承诺，就单说晋王这个扎手的身份，早亡不说，还处在夺嫡的漩涡中心……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掺和进这趟浑水里。
“娘亲，人家堂堂王爷，我怎么配得上！”
“瞎说，什么人娶了我女儿那都是他的福气！”
看着苏乐云害羞的小模样，孙嘉柔宠溺地为她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发丝，心里仍旧计较这晋王同李瑞哪个更好，更适合自己的女儿一些。
另一头，苏烨送晋王出门。两人穿过雕花游廊，晋王看着结了薄冰的湖面，停下脚步。
“寒冬将至，苏侯府可准备好如何过冬了？”
苏烨觉出他话里有话，未敢轻易作答。他虽是个直肠子，但对朝堂之事也并非全然不知。晋王这次来府里，说是替陛下宣旨，实际上是来探查苏侯府对夺嫡皇子们的态度。
他家自然是想明哲保身的，夺嫡之险，一着不慎就会招来灭门之祸。
苏烨是晋王的伴读，在旁人眼中，怕是早把苏侯府化到了晋王这一头……
晋王瞧着他踌躇的模样嗤笑一声。
“男子大丈夫，处事竟不如你妹妹决断！”
闻言，苏烨不解地看向晋王，心里犯嘀咕，算上之前那次，晋王不过见过自家妹子两面，从何得知她处事如何？
不等他再细想，晋王便又开口。
“你妹妹已经回来一段时日了，怎地不见你家里公开她的身份？”
此言一出，苏烨心里更是暗暗称奇，亲自登门也就算了，还几次三番提起自家妹妹，晋王这是何意？
“不瞒殿下，家中长辈是被之前的事情给搞怕了，怕这个妹妹也不是真的。”
苏烨半是无奈半是气恼，一股脑把心里话全倒出来。
晋王眉眼微挑，他就是知道自己伴读是个藏不住事的。
“妹妹眉眼同我娘亲一模一样，这还能有假的？最可气的是我明明找到了当年那个稳婆家，等找过去的时候，她刚好搬走了！”
苏烨愁眉不展地坐在游廊上，差一点就能证明小妹的身份，如今人却找不到了，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跟母亲和妹妹交代。
听他说完这一通，晋王心中了然。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过是有心人为之。
“放心，我会让手下人帮你留意此事。”
晋王拍了拍苏烨的肩膀，朝着后宅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大步离开。
苏烨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拱手，等人走远了方才想起，妹妹托他还给晋王的披风自己又给忘了。
回朝华小筑的路上，经过苏婉儿住的牡丹园，苏烨远远瞧见一个穿着青色衫子的男子穿过花门进了院子。
“那不是李瑞吗？”
苏烨微微皱眉，没有多想，便去找母亲妹妹了。
进了牡丹园，虽非花季，但院子里仍旧繁花似锦，清冷的寒梅朵朵盛放，同园子的主人一般清雅高洁。
李瑞理了理衣衫，才向正堂迈步。甫一进门便瞧见苏婉儿绞着手帕抹泪，哭得眼眶红红，我见犹怜。
“婉儿妹妹，你受委屈了。”
对上那双水眸，李瑞悻悻缩回伸出一半，欲将人揽进怀里的手臂。
私进女子闺阁已是大大不该，怎能再有僭越之举，唐突了心中纤尘不染的佳人。
苏婉儿将他的怜惜看在眼里，唇角微微挑起，声音里带了点朦胧的哭腔。
“没什么好委屈的，这都是我欠云儿妹妹的。”
见她这样，李瑞对苏乐云越发不满，愤愤道：“上辈人做下的错事，凭什么怪到你头上！”
李瑞猛锤了一下案几，震得茶具乱颤，而后握住苏婉儿的手，虔诚道：“婉儿妹妹，我回去便让家里提亲，不叫你在苏家受这份腌臜气！”
闻言，苏婉儿红了脸，轻咬着下唇将手抽出来，欲言又止。
“怎么，你不愿意嫁我？”
手里空了，心中也跟着空了一块，李瑞有些受伤地望着苏婉儿。
“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苏婉儿低垂着眉眼，背过身不去看他，抽抽噎噎道：“只是，当初同李家定亲的是苏家嫡女，如今我又算什么呢……”
纤细的肩膀耸动，李瑞克制不住地将人揽入怀中，咬着牙问。
“婉儿，你可是听说什么了？”
苏婉儿顺势靠在他的怀里，水眸闪过一抹精光。
“瑞哥哥是京都有名的才子，未来前途无量，云儿妹妹出身乡野，怎能不对你动心……”
说完，苏婉儿掩面哭泣，声声凄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李瑞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在雕花博古架上，愤愤难平。
“一个村妇也敢妄想嫁入我李家门楣！当真是痴心妄想！”
从怀里掏出汗巾为苏婉儿擦泪，等她情绪平复些后，李瑞指天对地的发誓赌咒。
“婉儿妹妹，我李瑞心中只有你一个，任她什么云啊雨啊的，都休想夺去你的位置！”
苏婉儿破涕为笑，娇嗔了红了脸颊，试探着开口：“我自然知道瑞哥哥的心意，只是，上次托你办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几日前苏婉儿无意中得知苏烨在找当年的稳婆，随即求了李瑞也去找人，李瑞虽对她言听计从，但过于迂腐，对此事颇有迟疑。
“放心，我已将人找到，安置去了别处。”
“别处？是哪儿？”
苏婉儿突然拔高声调，吓了李瑞一跳，察觉到自己失态后，立刻歉然一笑，解释。
“我，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并不是真的想混淆云儿妹妹的嫡女身份。等，等你我的事定了，还是要让稳婆为妹妹正名的。”
李瑞了然，看着苏婉儿的目光越发爱慕珍惜。
“婉儿，这些事有我在，你不必再操一点心，只管等着做我的新娘子就好。”
苏婉儿掩去眼角的不悦，含笑点头。
她打定了买凶灭口的主意，因人手不够才让李瑞代为寻人，谁知他竟是个棒槌！
看来，她有必要在外培植一批自己的人手了。
第12章 拜见外祖
苏烨回到朝华小筑，孙嘉柔同苏乐云已经换了外出的衣裳，就等着他一同出府。
“云儿回来有些时日，也该去拜见你外祖父了。”
孙嘉柔从首饰盒里挑拣出一枝赤金点翠簪子给苏乐云戴上，左右打量半晌，笑着点头。
她女儿生得好看，怎么打扮都得宜。
“外祖人最是疼爱后辈，妹妹别怕，他老人家肯定喜欢你！”
苏烨笑着安慰苏乐云出门，又朗声吩咐门房备车。
马蹄哒哒，车上，孙嘉柔握着苏乐云的手，细细跟她说着外祖家的事。
苏乐云唇角含笑，上一世母亲也是般事无巨细。但她当时听地不耐烦，只顾着看京都街上的繁华风物。
外祖孙绍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自带一股威严与杀伐之气，前世她很怕这位外祖，除了年节，从未主动登门，更不用说尽孝。
可就是这位看似严厉的外祖，前世为她操碎了一颗心，先是逼着苏家为她正名，而后又为她争来李家的亲事。
前世，她眼睁睁地看着外祖父被人构陷，惨死狱中，无计可施。
墙倒众人推，可怜祖父一生为国，征战沙场，最后竟然连个正经的陵墓都没有……
今生，她不会再让旧事重演，更要把之前未曾尽过的孝都补给一心为她筹谋的外祖。
车子停在将军府门口，老管家立刻迎出来。
“大小姐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在里头等着呢。”
丫头扶着母女俩下车，一行人进了孙府。
孙府面积不小，亭台院落虽没有苏府奢华，但自有一股武人的疏落坦荡之气。
管家引着母子三人进到正堂。
红木雕花案几旁，主位上坐着一个挺拔威严，头发花白的老人。
苏乐云盈盈下拜，郑重叩首。
“孙女见过外祖父。”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孙绍起身将她扶起，上下打量着瘦瘦小小的外孙女，慈和的眸光里满是疼惜。
这孩子身量也太瘦弱了些，以后得好好补补才行，一连声要管家收拾出库房里御赐的补品药材，给她们走时带上。
孙嘉柔揽着苏乐云坐在右手边的一排座位上，苏烨则是笑呵呵地坐在外祖身边，涎皮赖脸地开口。
“外祖，您上次可是说了，烨儿若是将差事办好便把射月弓赏了我。”
心中那点伤感被这一句冲淡，孙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拍了拍苏烨的肩膀。
“给你就是！以后好好护着你妹妹，她若是受了委屈，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