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愣住,听了这话却误会了,原来皇帝竟是这样打算的,可皇后嫡子,皇长子都尚在人世,且几个襁褓中的幼儿,现在如何能看得见以后。
太皇太后稳了稳心神,告诫道:“皇帝,你还年轻,这事儿为时尚早。”
“皇祖母,朕有分寸。”男人说完便径直离开。
所以那次皇上昏迷,他们才会想抱养三阿哥,虽然后来
回过神,苏麻喇姑看同样怔愣的太皇太后,轻轻拍了拍。
太皇太后笑着握住她的手,又感慨说道:“苏嘛,时间还有那么长,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哀家观皇帝这几个月言行,估摸着他是缓过来了,咱们不必急,以前是哀家错了,早点醒悟,福临也不会走得那么早了。 ”
苏嘛揩了揩她眼角的泪,无声安慰。
当天夜里,芷珠躺在床上来回翻滚,怎么也睡不着。
裹脚倒还好,只要玄烨能下旨,宣传裹脚危害,或奖或惩,都能办到。
可办女学,那些女子怕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抛头露面这档子事儿,必须有个突破口才行。
想得心烦,芷珠坐起身,从枕边掏出本书,那是方师父留给她的,她无聊时候会翻一翻,里面记录了皖南一带各朝以来的女性文学,而又以安庆府、徽州府较为活跃,名门望族的才女大批涌现,闺中唱和,一门风雅随处可见。
就着烛光,芷珠单手撑着脸颊随手翻了起来,安庆府有名的方氏、张氏、姚氏,方氏就是方师父的姑母那一辈,张氏张大人一族,姚氏...姚氏!!
张令婉母亲不就姓姚,芷珠盯着那一处文字仔细咀嚼。
姚云仪,姚含章姑奶奶,不栉进士,著有诗集《二十四桥鸳鸯吟舫存稿》《春日寄讯姚妹月安》,其虽柳絮才高、冰雪聪明,只可惜不能像男子一样去求取功名,而且安徽地势封闭,才媛家族文化活动虽丰富活跃,但在思想开放,眼界见地方面均逊色于沿海的江浙一带。
所以她们的读书吟诵只是闺中雅好,佳作颇多,却多用于娱亲,看来明天自己还是要先去拜访一下姚夫人了。
她昨天便和男人说过,今儿先不去南书房,对于她无故旷工,男人只能无奈同意。
用过早膳,芷珠送了御儿去尚书房,又威胁了那几个小兔崽子一番才悠闲往外城走去。
姚夫人这一胎已经是第七胎,听玄烨说,张英家里人口多,负担大,其不贪不腐靠俸禄只能勉强糊口,清贫如洗。
张家右边是集染坊和织布售卖一体的作坊,站在店前,芷珠看了看布匹花色,发现是时下从没有过的花色,哪有女子不爱颜色,她用不了可以留着给御儿用啊,当即选了几匹鲜嫩的,又挑了几匹颜色成熟的,用来送礼想来不算贵重,玄烨说过,张大人家对于送钱财一事儿拒不接纳,这布匹恰好合适。
结账时,柜前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儿,口齿伶俐,热情机灵,啪啪划了算盘几下,就算出了芷珠该给的银两。
“玉哥,阿姐叫你进去。”芷珠正准备上前搭话,两个面容相似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儿掀开帐子蹬蹬跑了出来。
两个小男孩见有客人,原本跳脱的神情有些收敛,一个躲在柜台后面,一个对着芷珠小大人模样点头示意。
而那被称为玉哥的小孩儿正是日后封官拜爵,位极人臣的张延玉。
张延玉对芷珠歉意一笑,把两个顽皮的小弟安顿在椅子上,才过来麻利的给芷珠包上她要的布匹。
把东西交给一旁的侍女,芷珠道:“谢谢啦,小兄弟。”
张延玉神色从容,真诚回道:“不客气,欢迎再来。”
走出店,芷珠示意侍女先回去,便转身朝左走去,那边就是张英家。
她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年轻小厮,不过看起来还挺稳重,他恭敬问道:“请问公子有何要事?”
芷珠和煦一笑,道:“在下白竹,找延瓒兄有事相商。”
小厮客气回道:“白少爷,大公子与友人外出求学,几月后才会归家。”
“这样,那...”
还没等芷珠把话说完,月亮门内便传出一声娇喝:“啊!张令嘉!!你个捣蛋鬼,不准跑。”
话落,一个胖乎乎的女童迈着小短腿一颠一颠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咯咯笑。
而张令婉几步跨过,拽住了她衣领,咬牙切齿:“你还敢跑!我今天...啊”
原来张令嘉看不远处熟悉的小哥哥,扭着身子想挣开她大姐姐的魔爪,朝芷珠求救,张令婉不查,手中小人便往下掉。
幸好芷珠时刻关注这边动静,看她险些摔倒在地,她大步上前及时接住。
张令婉大惊失色,见状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接过令嘉,抬头正准备道谢,却发现面前这俊秀男子不是白道长是谁。
她惊喜道:“白道长,你怎么会在这儿?”
自己计划的画作历时三月终于完成其中一幅,可她怎么也描绘不出白道长身上那种缥缈之感,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他。
芷珠笑着回道:“散人来找延瓒兄,谁想他不在家。”
“我大哥还要三月才能回来呢,来来,进里屋坐,我去喊我额娘。”听了这话,张令婉怎么能放他走,她这次可要好好观察白道长风姿,或坐或卧,缺一不可。
虽然觉得她过于热情,但芷珠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便点头答应。
一路走来,芷珠发现原本有些狭隘窄小的院子,现在连隔壁一起赁下来打通墙,成了个大院子,看着满院子染成的布料,芷珠惊叹,思及刚刚那面容酷似张英的三个男孩儿,她反应过来,原来刚刚那铺子是张大人家开的。
知道姚夫人善诗书,熟读《毛诗》《通鉴》,可没有想到她对于经商一事也极其擅长。
芷珠神情尴尬,手中的布匹就像烫手山芋,买了主人家的东西当礼物,结果又兜兜转转回了主人家。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有姚云仪这位女性
但我没找到她的资料
那些诗集都是我瞎编的
这章依旧有红包降落
第62章 阴差阳错
张令婉把怀中小妹递给一旁的侍女,提着裙摆就冲进了里间。
那侍女名白图,从小和张令婉一起长大,见她家小姐风风火火,暴露出本性,来不及规劝,担忧地瞄了眼儿一旁跟着的芷珠,生怕他露出厌恶之色,看他正望着染缬后晾晒的布料,松了口气,规规矩矩抱着二小姐带着芷珠往里走去。
芷珠的确为一旁的扎染艺术感到惊叹,晕色丰富多彩,变化独特自然,这可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啊!今日不虚此行!
屋内姚夫人正在做一顶虎头帽,腿肚的抽痛让她拧了拧眉,一旁的嬷嬷看见了连忙上前熟练的按压。
嬷嬷看着那硕大的肚子,心想夫人这一胎不仅是个双胎且马上要临盆,幸好夫人想了个法子,不然连大公子的银锁都要卖了去。
姚含章抚了抚肚子,眼底含笑道:“这两个娃娃折腾我这么久,终于要出来了。”
老嬷嬷又顺势给她捏了捏有些肿的手,笑着道:“还是多亏了夫人。”
姚含章笑了笑没说话。
张令婉跑到门外停了停,连忙整理仪态,嘴角含笑,气质优雅提裙而入。
看她进来,姚含章疑惑问:“不是陪你小妹习字吗?怎么有空过来。”
张令婉兴冲冲对姚含章说道:“额娘,刚刚我正准备带小妹过来找你,见到之前在五河遇到的白竹道长来找大哥,我便邀请他进来了。”
姚含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兴奋,无奈嗔了她一眼儿。
张令婉看她神情便知自己小心思被戳破,不自然挠了挠额角,尴尬一笑,特狗腿地上前搀扶她。
姚含章又吩咐身边嬷嬷去准备些茶点,才和张令婉慢吞吞去了堂屋。
芷珠被带进堂屋后,白图道:“白少爷,夫人马上就到,你稍等片刻。”
芷珠点了点头,白图便有礼退下。
堂屋被布置得清雅有致,两侧挂着山水画,芷珠凑近一看,署名竟是卣臣,她依稀记得,张延瓚小字便是卣臣,又观这黄山壮阔秀丽,画中峰峦叠嶂,隐在云雾之中,山高水长,充满意境。
这一大家子,都不简单啊。
正想着,门外便传来脚步声,芷珠回头一看,姚夫人和张令婉并排进来。
芷珠朝她拱手行礼,舒朗笑道:“姚夫人,今日叨扰了。”
姚夫人温婉一笑:“好久不见,白道长,坐吧。”
芷珠没有拘礼,规矩坐好便饮起了茶,解了渴才笑着对姚含章说道,“小子感叹这染布手法别具一格,与当世所存毫无相像的地方…”
他话说一半便不再开口,姚含章迟疑了一会,对张令婉道:“你先回去看看你小妹字习得如何,晚些我来检查。”
她看眼前这白家小子,谈天说地,显然有话要对自己讲:“人都走了,你想对我说什么事情?”
张令婉依依不舍那张容颜,磨蹭好半天才出去。
芷珠笑了笑,正色道:“夫人通透,是这样...”
姚含章诧异看了眼前人好半晌,示意道:“你继续。”
芷珠心想有戏,便滔滔不绝从各方面给她阐述自己的观点,想法。
两人沟通得差不多,眼看外面暗下来,芷珠便提出离开:“夫人,这事儿您好好考虑一下可以吗?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下次等卣臣兄回来,我再来拜访。”
这事儿就像玄烨说的那样,急不得,现在只能一步一步来,等姚夫人这胎生产后,那时学堂地址也选好了。
她站起身行礼准备离开,转身之际身后却传来姚夫人的声音:“这件事是你自己想做,亦或是...”
回来这么久,她一直想不通,上辈子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她经历过;富贵荣华,鲜衣美食,她也享用过,可为什么佛祖会让她重来一回。
或许,不是为了她,而是如眼前这少年人一般,为了其他像她一样的人。
听了这话,芷珠严肃道:“自然是我自己想这样做,我曾感同身受。”
“你能一直坚持?”姚含章靠在圈椅上,挑了挑眉,觉得他这句感同身受倒是有趣。
“肯定一定以及确定。”芷珠郑重回道。
“那么我也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我答应你。”端起一旁的茶,姚含章云淡风轻道。
芷珠这下是真开心,朝她行了个大礼,神采奕奕道:“如此,小子便多谢姚夫人鼎力相助。”
她又想到一旁桌上放着的烫手山芋布匹,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尴尬地看着她道:“对了夫人,这布匹,我本想当做礼物来着,倒是弄巧成拙了。”
姚含章朝她豁然一笑:“拿回去吧,是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手艺,每一匹布都是独一无二的。”
芷珠如蒙大赦地点了点头,抱着布朝外走去,走到半道又回头道:“谢谢您了,姚夫人。”
姚含章捶了捶腰,摇头失笑。
傍晚,张英回来的路上还疑惑今儿白家少年怎么没去当值,以为他告了假。
等到了家才知他今日来找延瓚,还是自己夫人接待的,他心里那隐秘的心思有些活络。
晚间,两人刚躺下休息,张英正准备说些什么,便听到她发出痛苦□□。
“怎么了?”他连忙起身坐起。
“嘶,唔...好痛!”姚含章痛得忍不了,惊呼出声。
看她痛呼,男人把手伸进被窝,熟练揉捏着她因孕产有些肿胀的小腿,“力道合适吗?”
等姚含章舒缓片刻,睁眼瞧他欲言又止,柔声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
“唔...我为婉儿找了一门好亲事。”瞄了一眼儿她清澈温柔的眸子,张英含糊道:“那人你也认识,家骥人璧、卓尔不凡,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看他支支吾吾,姚含章迟疑道:“难道是白家少爷? 可他不是道士吗?”
“我查过了,正一派可以娶妻,而且他为人上进,不怕婉儿跟着他吃苦,且他无父无母,咱们一大家子人,还怕他欺负婉儿不成?”看她细细思索,张英松开手转而揽住她在她耳边兴致勃勃说道。
不得不承认白家少年除了出身,的确是个好儿郎,可她总觉得将婉儿和那少年送作堆有些违和,而且婉儿才十三,离及笄还早,不过看他对这事儿异常积极,她也不好浇灭他的热情,委婉道:“还是再看看吧,婉儿性子跳脱,怕不会喜欢温润类型的男子,或者你先去试探一下白家少爷的口风,咱们再说这事儿。”
能亲上加亲固然好,可她看那少年怕志不在这情爱一事。
张英沉吟了片刻,知道这事儿拗不过她,点了下头叹道:“嗯我之后再去问问,你快睡吧。”
女人看他沉思,抿了抿嘴,侧卧睡去。
芷珠回云岫间已经是傍晚,男人正抱着玺儿躺在院子里塌上看花赏月,御儿在一旁背着手磕磕绊绊背着书,男人时不时指点一句,给她讲背后的含义。
听见门口有动静,男人睁开眼看她双手抱胸靠在门口笑着看他们,懒洋洋道:“你回来啦。”
见此场景,芷珠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微妙情绪,她就像那在外劳累一天的一家之主,而他是被她豢养在后院的娇人。
她被这个想法逗笑,慢悠悠上前接过玺儿笑着问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想你便过来了,指望你这小没良心的主动,我怕是要等到天荒地老。”他语气淡淡道。
一旁的御儿也停了背书,给她倒了杯水。
男人皱眉,转头态度认真道:“做事不能半途而废,继续。”
芷珠朝御儿安抚地看了一眼儿,示意她继续背,这男人小时候受人荼毒,凡背书需背一百又二十遍,长大了也让别人遭这罪,当然,看御儿不甚熟悉的样子,她也是同意继续背的。
御儿悄悄向她眨眼,又偷瞄男人严正却不刻板的脸色,心下微松,继续背史书,“法者天下之公器...”
见她乖巧,男人点了点头,珠儿的师父也是他的师父,不好好教导她,对不起他曾高看过的方以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