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迎亲,但到底两边发生的都是丧事,王家的人也没跟孙家几人多寒暄,只匆匆见了礼交付了余款,王家的人便走进西屋,用早已准备好的棺材将离暮雪抬走了。
唢呐声吹得更加响亮,白白的雾气缠绕着棺材,让腰间缠着红绸手中撒着纸钱的队伍越发显得瘆人。沿路的好些村民在他们往孙家去的时候披上上衣开门来看,此刻也都将屋门一关,像是生怕惹上要命的是非。
棺材板内不透光,将声响也减弱了不少。离暮雪还是生平第一次体验这种事,听着尖锐嘹亮的唢呐声,觉得整个脑袋都嗡嗡的,恍惚间似是又见到了那场覆盖了天地的大雪,看见了竹林尽头的那条白绫,让她的心脏仿佛被扼住一样,呼吸都开始不受控。
就在她差点要推开棺材板的时候,整个棺材忽然发生了一阵巨大的震动,随后哐当被摔在了地上。离暮雪天旋地转地翻了几个圈,没钉死的棺材板开了半边,透进来一丝新鲜空气,也让她的神智倏然清醒过来。
棺材外头,王家的人一个个脸都白了。大半夜的,冥婚迎亲本就不是件吉利的事情,他们心里多少都是怵的,偏半路又遇到一只不怕死的野猫跳上了棺材,像是疯了一样去挠棺材板,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尖叫。
“还,还愣着干嘛!快把它赶下去!”眼见棺材落地之后露出了里头的人,遮脸的白布掉落半截,哪怕只看到了个脑袋顶,领头的老管家也已经被吓破了胆。他招呼左右上前去驱赶龇牙立在棺材上的白猫,自己却是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了萧寂的身上。
队伍里胆子大些的人拿着棍棒走过去,白猫警觉地往后一缩身体,随即骤然张口一声厉叫,脸上四条银色鳞片发亮,仿佛凭空生出了另两双眼睛。它以守护的姿态立在棺材上,不允许任何人朝棺材靠近。
王家的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老百姓,何曾见过这种怪物,当即都被吓得不敢动了。
只有萧寂在看到白猫脸上的鳞片发亮时神色一动,反应过来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离暮雪的灵宠,勾蜮。
从被吸入木箱至今,勾蜮一直都没停下过寻找离暮雪。只是跟离暮雪和萧寂二人一样,它在醒来之后不仅身形缩小变成了猫的样子,法力也都被压制了。而离暮雪又始终都被孙家关着,它根本就寻她不到。要不是今日听到响亮的唢呐声它跟过来看,从棺材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保不齐它还要在这里逗留多久。
勾蜮根据气息寻到了离暮雪,在棺材板开了之后,离暮雪自然也察觉到了外头有它的灵力痕迹。眼下虽然不是主宠相认的好时机,但耽误了行程于他们仨都不利,于是她悄声开口唤了勾蜮一声,让它从棺材上面下来。
幸而法力已经恢复三成有余,这一声唤,哪怕周围静谧如斯也并没有被其他人听见。勾蜮原本以为离暮雪收敛声息躺在棺材里是被他们害了,此时听到她的声音,它不免一愣,张牙舞爪的架势也敛了。
它纵身从棺材上跳了下来,探头往打开的那条缝里看进去,感受到离暮雪异常鲜活的气息,它才总算安下心了,拿鼻尖拱了拱她的额头。
“它,它!”王家的老管家见状惊呼起来,“这怪物要吃新娘子了,它是不是要吃新娘子了?!”他推着身边的家丁上去:“把它赶走,快!”
然而这次大家却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人都没敢上前。
“我来吧。”
正一筹莫展之际,萧寂推开贴在身前的老管家,抬步往棺材旁边走了过去。“白猫主囍,想是被迎亲的场面引过来的。”他瞎掰着解释了两句,便弯腰向着勾蜮伸手而去,“既然来了,不妨一并带去入坟,为新人守灵。”
勾蜮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倏然回身竖起长毛,血红的两眼映着脸上锃亮的鳞片,看起来越加邪佞可怕。
如今他们的法力都恢复了差不多的程度,真要动起手来,萧寂可没把握能够斗得过眼前这只护主的凶恶仙兽。好在离暮雪看到了他动作的那一停顿,叮嘱勾蜮:“别闹事,听他的。”
勾蜮有点委屈,心想什么时候都轮到眼前这个不安好心的家伙来指派自己了?但离暮雪的话它也不能不听,于是便威胁地低吼两声,到底由得萧寂揽手将它一抱,兜进了臂弯里。
萧寂又催促老管家几人赶紧收拾好了继续上路。大概是他方才那两句话虽属信口胡诌,但确实安慰到了这几个胆小的。此时他解决掉了拦路的“白猫”,王家的人便重新将棺材翻正,合好棺材板,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之后抬着走了。
因路上的这一耽搁,到王家的时间比预定的要晚了许多。幸好子时尚未过去,看到黑暗之中伴随着唢呐声由远及近的队伍,早已等在门口的王老爷夫妇心落了地,一大家子人才再次呜呜地哭起来。
第138章 喜堂悲泣(十) “担心我?”……
王家正屋里搁着的是一具双人棺材, 换了寿衣的王少爷已经先行躺在里面。嘴里含着一片红纸,忽略眉心拧着的细小皱痕,模样看起来倒也还算安详。
装着离暮雪的棺材先被放在了双人棺旁边, 族中耆老指点着家丁将棺材板打开, 又走过去在离暮雪的手臂上捏了捏,满意地对王老爷夫妇说:“还是个活的。”然后就在风水师的安排下,让他们把结亲要做的工作都一步步落实起来。
案头三炷香,祭了神灵又祭祖宗, 然后由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各捧着新人的庚帖, 在族中长辈的指引下绕着两副棺木顺着走了三圈又逆着走了三圈。由证婚人在一旁高喊着祝福的话语,童男童女踏着麻袋走, 象征着这对新人的缘分自小就确定, 也象征着二人来世还要做夫妻。
香上了三炷,哭灵的人就哭了三回。最后仪式完成, 新人的庚帖被烧成灰,装进一个黄纸袋中塞在了双人棺里王少爷的枕头旁边,王夫人才哭喊了一声“我苦命的儿啊”,哭倒在了棺木旁。
王老爷夫妇膝下就只有一子,如此便算是绝了后了。于是在屋子里哭声一片的时候,耆老们又指派人到祠堂里去把族谱请来,一边让之前就抱着一个婴儿站在人后的女子上前, 准备进行过继的仪式。
屋子里头点了许多的蜡烛, 基本都摆在两副棺材旁边。离暮雪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躺在里面, 被烟熏得不行,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怨气,毕竟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王家的婢女累了一天,又随着家主哭过几场, 此时难免疲惫。其中一个婢女眼看蜡烛线芯长了,取了剪刀上前来剪,正好就看见自家这新进门的少夫人眼角沁出了一颗眼泪,在罩着脸的白布上濡了一点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