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萱草有些气鼓鼓的,恨铁不成钢的脸颊:“下午打算去吃烧烤,你要不要一起来?”
“烧烤?”许是高祖皇帝疑似穿越者的缘故,大梁朝的百姓对于烧烤并不陌生。
萱草有些心动了,面色稍微缓和,可还是说:“小姐日后要注意仪态,毕竟咱们老爷是礼部尚书,要让别人瞧见了,不光老爷名声受损,就连小姐您的名声——”
姜五月冷漠道:“萱草,你死心吧,你家小姐的名声早就坏了,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
姜五月便要知道萱草又要唠叨了,她仍然在惦记着让某位贵公子对姜五月在白云寺惊鸿一瞥,再见倾心,萱草是非常有这个自信的!
下午清闲的时候,姜五月带着萱草,拿起被她碾成粉末的辣椒,往雁云山去了。
她知道一个烧烤的好去处。
主仆两人来到雁云山上的一个菜园子里,姜五月白天挑水日日经过这里,同算命和尚混了个脸熟,经常会从他这里顺个黄瓜吃。
算命和尚在这里不仅拥有一个菜园子,菜园子旁边还盖着一间小木屋。
平日里种种菜,念念经,他便是闲云野鹤。
姜五月来到木屋前:“和尚,借你菜园子一用!打打牙祭,吃吃素味烧烤呀!”
姜五月将一头黑发绑成马尾,垂在脑后,长袖被她挽到了小臂上,斑驳日光下泛着盈盈白光。她抹了把额上的汗,挪步到木屋前的大树下,躲太阳。
屋子里传来和尚的喊声:“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的菜园子被你吃光了,我看你到时候吃什么!”
“谢了啊!”姜五月说罢,小跑着到一旁开始弄烧烤架子。不一会儿被她打发摘蘑菇的萱草也回来了。
烤蘑菇,烤茄子,烤黄瓜,还有烤胡萝卜……
嗯…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姜五月托腮一心一意盯着火光,眼神冒光。
并未注意到木屋中有一道目光也在看着她。
那人歪头,忍不住看向蹲在树影下的身影,掠过被束起的发丝半遮不遮的雪白后颈时,像是眼睛被烫了一下,急忙转开视线。
和尚正同他说着话,见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外面,也就不说了,眼神奇特地打量他。
萧诩甫一转过头,便对上和尚揶揄的视线。
他面不改色,冲和尚挑眉道:“你若不知道,我也不在你这里浪费时间了。”
冲和尚一点头,便要转身。
和尚见此,眼神也不再揶揄,他垂下眼帘,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道:“……造反也不急于一时嘛,就不能陪陪你多日未见的老父亲?”
听罢,萧诩脚步一顿,双拳猛地握紧在身侧,他背对着和尚,莫测神色隐在阴影处,眼睛盯住了和尚挂在门前晒干了的辣椒。
木屋居山水之间,木屋上还挂着一块匾额,上面行云流水两个大字“大雅”,推开木屋便见一把放置在几上的古琴,屋内还燃着香,这香想必是佛寺常用,似乎让人有沉静安心的功效。
和尚在外劳作时,常穿蓑笠,此时正被他随意挂在墙上,塌下一双木屐随意摆放,和尚身着一短褂,手上拿着蒲扇,盘腿坐在榻上扇着风。
萧诩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歪头轻笑:“我确实不如父亲,闲云野鹤,自得其乐。父亲又何须害怕?你既已出家,便已经斩断尘缘,与尘世再无瓜葛。”
和尚好似听不出来他语气中的讥讽,放下蒲扇,下了塌,穿上木屐,对他招呼着:“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烧烤?这丫头烤得怪好吃。”
萧诩皱眉看着他,在和尚推开木屋门之前隐在了阴影处。
“你想干什么?”
和尚只道:“你既然不愿意陪伴老父亲,便去看看你娘和兄长罢。”
姜五月在一旁余光瞧见门开了,对和尚招了招手:“和尚,快来吃!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
和尚笑了两声,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无常世事,来日方长嘛!”
萧诩目送和尚大步走出木屋,他来到里屋,打开木柜上的一个暗格,上面摆放着两个人的牌位。
“娘亲,大哥……”他抚摸着被摩挲得很光滑的两个牌位,暗道。
他抿了抿唇,出家的父亲,将他尘世妻子和长子的牌位藏在了自己的木屋里,却不敢将其光明正大地摆在明处。
*
只能说千万不能让算命和尚和萱草聚在一起。
一个莫名其妙在意她的姻缘,每见一面便要装模作样地给她算上一命;一个巴不得她嫁出去,每日幻想她将在尼姑庵遇上一位谪仙贵公子,惊为天人。
三人在烧烤时,这二人便就“姜五月未来的夫君”热火朝天地讨论了起来。
吃饱喝足了,回去的路上萱草还在兴高采烈地和她诉说着。
“小姐,你听大师说了嘛!未来姑爷那是一顶一的好,与你天作之合!相貌英俊,品行端正,学富五车,将来大有作为!”
姜五月打断她:“萱草,你身为我的丫头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被忽悠呢?你见过哪位大师像他那样的?他瞎说的,也就你信了。”
“小姐,”萱草撇撇嘴,“难道您真的要在这尼姑庵过一辈子啊?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唉,小姐爹不疼娘不爱,身旁只有我一人,可奴婢一点都不中用,偏生小姐自己一点也不操心!”
姜五月有些好笑,掐了一下萱草的圆脸:“会不会好好说话?谁告诉你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萱草捂着脸,现在是一点都不怕她了:“……难不成小姐还在想着二皇子?”
姜五月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
夜已深,弯弯钩月高挂树梢,后山一片静谧,偶有夏蝉鸣叫,更显寂静。
古人日落而息,此时寺人大都歇息了。
做惯了夜猫子的姜五月本来被迫适应了古人的作息方式,平日里也能在这时辰睡着,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脑袋里不住地回想着萱草那句不经意说的话——爹不疼娘不爱。
她现在确实是这样,但姜五月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反驳。
……她想爸爸妈妈了。
姜五月在床上翻来覆去左右睡不着,干脆起床,轻悄悄从寺院后门离开。
她想的不错,夜里后山果真凉爽。
身上被汗液堵住的毛孔一下子舒展开来,连沉闷的心情也有所好转。
姜五月踏着山间月色,熟门熟路地来到她白日里挑水的河旁,左右看了看,见良夜寂寂,只有夏虫鸣叫。
想想也是,她估摸着这会儿都快半夜了,谁会闲的没事干来山里,哦,除了她。
姜五月脱下身上的衣服,只留一个刚换上的小吊带和短裤,看了看在月光照耀与夜风吹拂下波光粼粼的河水,眼睛微微亮起来,脚刚踏进湖水中,小腿便被微凉的涧水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姜五月却不管不顾,心里直呼爽快。
紧接着整个人下去了河水中,开始游泳。
一时间山林中只闻弄水声。
一口气来回游了几圈,姜五月觉着有些累了,便渐渐慢下来,她背靠在岸边的岩石上,望着天上的月亮。
萧诩按照地图前来鸡鸣寺查探,却并未找到要找的东西。
却在回去的路上无意间瞥到了一道美丽的风景,他眼睛又被一烫,顺着河中之人的视线望去,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杈下,只见一弯钩月挂在天边。
萧诩只停了一会儿,走时弄折了几根树枝。
树枝被折断的“咔擦”声突然在夜里响起来。
姜五月一惊,猛地转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谁在那?”
只见夜幕沉沉,树影重重,一阵风吹过,树叶鬼魅般飘动起来。
“阿嚏——!”姜五月搓了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这倒提醒她了,再泡下去恐怕会感冒。
而且,这地方怎么突然阴森森的?
总不会真的有人闲的没事干半夜来山里吧?
第11章
昌平王世子是不会老老实实在府中禁足一个月的,更别说这件事他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
只是世子爷前科巨多,拐清白女子这种事他也没少做。
再者那日青梅醇酒,他饮了不少,醉酒之时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现在府中禁足这几日,他收到了一封信,一边吃美人喂到嘴边的葡萄,一边让美人操着百灵鸟般的声音给他念出来后,也渐渐回过味儿来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堂堂世子爷原来是被陷害了!
而陷害他的那个女人,在他惨兮兮困在府中度日时,竟然还好端端地活着?!
那信里说那夜他被人下了药,给他下药的人图谋他的才貌和家产,最后被发现了却倒打一耙!
那信的主人更是好心地给他出了主意,教他如何报复给他下药的人。
不过昌平王世子一向是有仇当场就报的,在得知自己被算计后,哪儿能忍到好几天之后呢?
在这个明媚的清晨,昌平王世子从美人怀里幽幽转醒过来,想起那封信的内容,彻底清醒后,大怒,道自己是被冤枉的,旁人犯的错,为何要惩罚他禁足?
虽说禁足在昌平王府也是美人美酒,被好生生伺候着,但世子爷还是觉得自己亏大了。
于是一大早便命人备车,手持太后的腰牌,进皇宫诉苦去了。
顺便再讨点赏赐。
世子爷向来是没有什么规矩的,他虽然只是皇帝的一个侄子,但皇上对他的宠爱比之几位亲儿子更甚。
从昌平王府至青雀门这一路,昌平王世子在马车内百无聊赖地逗着蛐蛐。
宫门守卫远远就看见他那招摇的马车一路驶来,暗道这祖宗到底是京城最无法无天的主儿,就算被皇上禁了足,也能进了宫给太后娘娘诉个苦,禁足令一解,照样无法无天。
他能这么熟悉,只因关于昌平王世子犯错前后的流程已经固定了。
世子爷这般被宠上了天,一般来说都是不顾宫里规矩直接驱车进去的。
守卫正打算像往常一样无视昌平王世子的不规矩,却见车轮骨碌碌地滚在石板上,马车离得宫门进了时,渐渐停了下来。
守卫纳罕,却不得不上前给世子问礼:“世子来了,可需要属下传唤一顶轿子过来?”
马车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掀起来,萧诩在下人的服侍下下了马车,同往常一样,他一袭锦衣华袍,腰间挂着一串玉佩,走路间叮叮当当,一头乌发懒得束起,直接披散在脑后。
雾眉修长,琉璃般的眼眸水润透亮,单单看脸,像是画中的山水成了精。
只是唇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气色不太佳。
不过想想也能明白为什么。
萧诩闻言,瞥了守卫一眼,语气猖狂又不耐:“小爷什么时候用过轿子了?”
转头对车夫说:“解了马,小爷今儿想骑马了。”
守卫暗暗叫苦,这世子爷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踌躇开口:“世子爷,这不妥——”
“滚一边去!”话音刚落,萧诩突然抬脚,猛地踹在守卫身上,守卫一下子被踹到宫门边上,当下吸着气,不再敢说什么了。
萧诩心里痛快了,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鞭子落在马屁股上,马儿“咻”地一下冲进了青雀门。
迎面而来的是一众刚刚下朝出宫的大臣们,远见一匹马疯了一般狂奔而来,文武大臣们均被吓得连连向路两旁散去,给萧诩和他的马腾出一条路来。
然而危急时刻,大臣左推右搡,一个白胡子老大臣没能立稳,“啪叽”一下摔在地上,疼得他“嘶嘶”地吸着气,一手扶着老腰,一手指着远去的萧诩和他的马,气咻咻地骂:“放肆……放肆!”
却见萧诩好似听到了这句骂声,大路中间调转马头,马蹄噔噔撞在地上,又回来了,马匹停下,他先垂眸瞥向骂他的老大臣,不屑道:“劝宋太傅赶紧致仕回乡,啧啧,你瞧你年纪都这么大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叫占着茅坑不拉屎,说的就是你!”
这么一张脸口中吐出这样一句话,总会让人感到一阵幻灭。
宋太傅被他气得脸色红润不少,指着他,开始口不择言:“你,你同你兄长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萧诩笑得更不屑了:“哟!亏您还记得小爷的兄长。”
宋太傅一愣,脸色不自觉一僵,不过马上就又调整好了,顺了顺气,瞪了他一眼。
萧诩不再理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在人群中搜寻了一番,目光落在一位儒雅的中年文臣身上,不怀好意地笑了:“姜尚书,姜五月那臭丫头被你藏到哪里去了?小爷还等着娶她过门呢,可别赖账啊。”
继宋太傅后,姜尚书也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了。
一众大臣望着再度远去的昌平王世子,指指点点。
是了,那信封中所谓“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听着非常不靠谱,还不如直接将人捉进府中任他随意处置的好。
毕竟是皇城中无法无天的世子爷,信封的人敢命令他做事,让他很不爽!
恶霸世子爷当然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喽。
那信封的主人嘛,萧诩想了想同姜五月有过节的人,除了他自己,就是疑似情敌的姜初雪,或许再加上二皇子萧礼。
那晚姜五月想利用他陷害姜初雪,他假装无知,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没料到姜五月反被人害,和他躺在了一张床上,末了被捉奸的时候,这丫头又把一切罪责都推在了他身上。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在意的,毕竟对于他来说,名声这种东西,越烂越好。
至于这第二次,还妄想他任他们摆布,也就太可笑了。
还有一点就是,他发现一件好玩的事情。
萧诩脑海中莫名回想起与姜五月那几次偶遇,心里总是有些在意。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无时无刻不戴着面具,说实话,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也就是多亏复仇这个自小的信念,支撑着他活到了现在。
皇宫规矩自然严格,年长宫人于深宫中沉浮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就是没见过有人敢骑着马跑进后宫横冲直撞。
面容姣好的宫女们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避开恶名昭著的昌平王世子。
萧诩于慈宁宫门前下了马,踏进宫门那一刻便喊:“皇祖母,孙儿来看您了!”
慈宁宫内的太后眉眼霎时笑开了花,看得下首另两位皇孙一愣一愣的。
萧礼心中轻斥了一句“没规矩”,萧川摩挲着茶杯,沉默不语。
在萧诩进门那一刻,太后脸上的欢喜淡了下去,倒看着有些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