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亭亭如盖、苍翠如云的大树,如今已化为一片漆黑,正源源不绝从地脉中汲取灵力,送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高天之上。
那阴森诡谲的情景,就好像聂昭在碧虚湖目睹的“附骨木”一样。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最后回响在聂昭脑海中的,唯有无穷无尽的怆然悲泣之声——
【还有人记得我们吗?】
【还有人听见我们的声音吗?】
【我们是人世最后的遗民,亦是伪神最初的牺牲。】
【倘若在这仙神统治的人间,还有人能看到我们的遭遇……】
【求求你,将这人间……】
【还给……我们吧……】
“……!!”
刹那间,聂昭恍若被一记重锤狠狠击中胸口,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后背都渗出了一层毛骨悚然的冷汗。
这幻境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却又漫长得仿若千年。
与此同时,记忆里的烛幽也从幻境中苏醒,缓慢而又坚定地睁开眼睛。
“巫、黎……”
在她眼前,混沌体内积聚的魔气逐渐散去,史莱姆就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一点点瘪下去,其中缓缓浮现出一道苍白的、半透明的人影。
那的确是个修长高挑、骨肉匀亭的青年,身穿古老的祭司服饰,胸前挂着层层叠叠的珠串,腰间别着一支精心打磨的骨笛,只是五官模糊得好像一团雾,身形看着有些过分消瘦,仿佛弱不胜衣。
“巫黎!”
烛幽想也不想便开口唤他,不顾自己气虚体乏,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伸手环抱住他逐渐淡薄、消散的身影。
“……什么事?”
巫黎病恹恹地抬起眼皮,眼中是浓到化不开的倦意,好像熬夜修仙一万年,还附带重度失眠偏头痛。
“阿昭,我的魂魄就快要散了。我在这世间没什么遗恨,后事交给你和灵猫他们,我觉得很放心,投胎也一定投得很快。”
“所以有什么话,趁现在告诉我吧。”
“……”
烛幽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动摇,但随即一咬牙关,绝不犯“重要的话百分百说不完”这种低级错误,头也不回地直奔正题:
“我亲眼所见,魔灾的源头就是仙界。整个仙界都是夺天时、窃地脉而成的冒牌货,‘天帝’和‘神族’是最初的窃国者。天下人都被他们骗了,被这个弥天大谎欺骗了一万年!”
“其实,这个世界和我的世界一样,根本就没有神——”
那一瞬间,巫黎的双眼惊愕地睁大了。
不仅是因为烛幽慷慨激昂的话语,他目光的焦点也不是烛幽,而是她身后一道无声浮现的黑影。
“阿昭,小心!!”
巫黎下意识地飞身挡在她背后,但即将消逝的魂魄终究太过稀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寒光凛冽的剑锋穿过他身体,好像穿过一团可笑的、无能为力的空气。
“……?!”
烛幽瞬息间反应过来,却还是躲闪不及,被那毫无停滞的一剑穿透肩膀,刹那间血光飞溅,在她颈侧开出大朵绚烂的红花。
“……哎。”
从她身后,传来了一道温软、柔和,好像永远都带着莫大的无奈,永远都在和稀泥的声音。
“烛幽,真是可惜了。”
“……”
烛幽勉强支撑住脱力的身体,一手按着伤口慢慢回过头去,正好迎上天帝那张俊得没特色的面孔,以及一双居高临下、洋溢着温和笑意的金色眼睛。
他在笑。
即使对伪神的谎言一清二楚,对烛幽目睹的惨剧心知肚明,他依然在笑。
“虽然你这个人不好掌控,但为了筑牢信仰、稳固人心,避免‘冒牌仙界’的灵气回流大地,我确实需要你,也很乐意用你。”
“只可惜,自从你开始调查魔灾时起,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们的仙界,终究还是留不得你。”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出最后那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