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个了,明哥哥你躺会去好好歇着吧。”
赵临溪从他手里抽出那些小人书,扶着他回到屋中的床榻上。
“临溪我没那么娇弱,不用一直躺在这的。”
“那么你便当我娇弱吧,让我坐着陪你说会话可以吗?”
他们说了会话,赵临溪便说不打扰他休息要回去了。
“临溪。”
临走前,李若明突然叫住了她,她便站在那里等着李若明说什么。
“我自昏迷中醒来,只觉的这寝殿突然变得空洞洞的,又空又安静,简直叫人心慌。我这几日一直想着该用什么装点一下才好,今日才想到用什么好。”
“你种花种的最好,连宫里的花房都比不上你的手艺。所以我想像你讨几盆兰花,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兰花……”
赵临溪眨了眨眼睛,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李若明,过了一会回了句“好”,就一把拿起桌子上的小人书脚步匆匆离开了。
“怎么今日走得这么急?”
“或许是郡主急着回去给您物色兰花吧。”
一旁侍立的小内侍回了一句,但他说谎,这殿里的人除了李若明都看到了,赵临溪是哭着出去的。
兰因这个人在宫里是禁忌,不管谁说出这个名字被查出来都会被杀掉,大家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都缄口不语。
几日前李若明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季霜竹就将所有有关兰因的记忆从他的脑海里剔除了,李若因也将宫中有关兰因的事物清了个一干二净,谁都不准在李若明面前提起兰因。
那些有关兰因的事物李若因原本是要烧掉的,是赵临溪求了几遍才将那些东西带出宫去藏在自己家中。
季霜竹他们走前,赵临溪问过他们,李若明还会想起兰因吗?
“你想让他想起来吗?”
赵临溪不知道,她觉得或许兰因是对的,忘记她总归是能让李若明好过一些。但她也觉得李若明不该忘记兰因,他那么喜欢兰因,或许他这一生只会那样喜欢一个人,忘记的话对李若明太不公平了。
“想让他想起来的话,就把这个给他吃下去。”
见赵临溪迟迟不说话,季霜竹便将一个瓶子交给她,瓶子里装着的是李若明所有有关兰因的记忆。
现在,那个小瓶子被她锁在一个匣子里,连同那些小人书,那些血经一同被她深深藏了起来。
“明哥哥,这些兰花你喜欢吗?”
第二次进宫的时候,赵临溪给李若明带来很多盆兰花,下人们将这些兰花摆在殿里合适的位置上。
“嗯,真是麻烦你了临溪。不知为何,以前我也没有这样想看兰花,这次病了之后反而希望时时刻刻都能瞧见,真是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不是有很多人病后还会性情大变吗?明哥哥你这也不算奇怪,喜欢兰花而已,我也很喜欢兰花。我给你写了些照顾兰花的事宜,你养不明白了可以来找我。”
“多谢。”
李若明看着宫人来来往往安置兰花,想着自己以前是这样爱兰花的人吗?说起兰花,他记忆里比较深刻的还是相国寺里那株奇怪的兰花,当年他回宫的时候无渡提议让他带走,但他拒绝了,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那株兰花如何了,等病好了之后就去看看吧。
“明哥哥,都安置好了,你现在看着寝宫还空吗?”
“好多了……”
似乎是没那么空了,但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是什么呢?
将养了一年,李若明总算是痊愈了。他痊愈后,李若因立刻就着手安排李若明和赵临溪的婚事。李若明倒是无所谓的,他本就无心于男女之事,大病一张之后不知为何这样的心意就更加坚定了。若不是太后在世时曾经给他和赵临溪赐婚,希望他们能彼此依靠,希望他能护佑赵临溪,只怕他也不会娶赵临溪。
但赵临溪不同意,她说她不想嫁。
“临溪你有了喜欢的人吗?你若是喜欢的话,我请兄长给你赐婚。”
“不是的明哥哥,我没有喜欢的人。”
“那么是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男女之情,你我结亲也是因为太后的遗愿,你若当真不愿意我……”
“也不是,明哥哥你很好,我只是……”
在李若明温柔的注视下,赵临溪还是说了出来。
“明哥哥,我只是怕你日后会后悔。”
她不介意嫁给李若明,只要能一直陪伴他,有名无实也好,无名无份也罢,只希望他不要孤单。只是李若明已经喜欢兰因了,虽然他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但她还记得,她还记得那个叫兰因的姑娘。如果李若明还记得,那在他心中,妻子这个位置应该是属于兰因的。
“我为何要后悔?我只怕我自己没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夫君,会叫你后悔才是。”
纵然赵临溪不愿,这场婚事最终也没有不了了之。她无法说出兰因,因此无法给李若明一个合理的答案,与此同时李若因也在给赵临溪施压。他担心李若明会想起过往,因此急于促成他们的婚事,让李若明无暇去想起兰因。
赵临溪最终嫁给了李若明。在她刚刚得知自己与李若明的婚姻的时候,她也曾憧憬过如果自己真的嫁给李若明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嫁给李若明似乎也只是换种方式陪在他身边,那自己的心情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但毕竟是当新娘子,或许还会有点娇羞?
但当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却觉得很难过。成婚前一日,她偷偷取出兰因在自己指导下绣成的喜扇,对着扇子独自垂泪,那时候大家多么开心,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
成婚后,赵临溪拒绝与李若明同房,李若明自然也是答应的。
他们之间也算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从来没有争吵过,被京中当做夫妻间的典范。
京中人都知道,安王夫妇,尤其是安王,简直是爱兰如痴,经常派人四处寻找珍贵的兰花品种。安王妃也是养花的好手,将安王府中的兰花打理的极好,每次宴会都会引起一片赞叹。
李若明也曾几去相国寺寻求那株兰花却被告知在他生病的那段日子里兰花已经枯死了。
那株兰花在此生长已有七十多年了,却不想会在今时陨落,李若明倒是为此惋惜了一阵。
“都是命中该得的,兰因絮果,总归是躲不掉的。”
临走前,无渡对他说了这番话,他虽不明白,心中却没有来的一阵疼痛。
李若明作为一个闲散王爷,过了几十年平安顺遂的日子,临了得了一场大病,一连昏迷几日。宫中太医瞧了纷纷摇头,李若因也下令备好了丧仪,只当冲喜。
某一天,昏迷了几日的李若明突然醒来,众人都觉得是好了,太医却说是回光返照。
赵临溪叫人去她屋中取了口箱子来,而后挥退了众人。
“临溪,一转眼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马上就要走了,回想一生,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
赵临溪摇了摇头,眼中泪水不间断地掉落下来。她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匣子,又从匣中拿出一个瓶子。
“明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骗了你。”
“你以前爱过一个女子,她是你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一个人,你忘记她了,但我记得,却又无法告诉你。”
“现在你要走了,我不想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所以我现在要告诉你。”
“你看,这是她最喜欢看的小人书,这是她拔了你廊下鹦哥羽毛做的毽子,这是她给你绣的香囊,这是她为自己绣的喜扇,这是你为她抄的血经……”
赵临溪早已将瓶中的液体喂给李若明,一边说一边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李若明原本平和的面容也变了样子,他颤抖着手拿起那些东西,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明哥哥,你想起她来了吗?不要忘记她……”
“仙君当年说过,兰因还是有机会进入轮回的,你,你不要忘记她,只要你记得她,来生你们一定会再见的。”
说到此处,赵临溪已是泣不成声。她又骗了李若明,很久以前,季霜竹就说过,兰因死了就是死了,连轮回都入不了。她只是希望李若明不要忘记她,也希望李若明可以安心离开,来世太虚无了,但终归能够给人慰藉。
“兰因……”
他想起来了,他曾经那样喜欢的人,但他却忘记她了,如果兰因知道的话一定会很生气。
临溪说他们还能再相遇,可是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还能遇到兰因吗?
“阿明,你终于来啦。”
恍惚间,他看到兰因从外面走了进来,样子还和当初初见时一样,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我为了能和你再续前缘,可是等了你好久的,你日后可要好好补偿我。”
兰因笑着向他伸出手,他也伸手去抓住兰因的手,那一瞬间,他又变成了以前少年人的样子。
“兰因,对不起,我忘记你了,还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没关系啊,我罚你来生去做我的夫君,然后让我一辈子奴役你,啊,不对,奴役好像不是这么用的……不管了,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吧。”
“好,我愿意。”
“你当然得愿意,你就算不愿意我也会逼你愿意的。”
床上,李若明拿着那卷血经,脸上突然露出笑容,盯着空中的某个地方说了一句“我愿意”,便没了气息。
安王夫妇做了一世的夫妻典范,到死却没有选择合葬,墓室里与安王棺椁并立,原本留给安王妃的棺椁里却放着一个箱子,余下的部分则铺满了兰花,盖在棺椁上的帛画上画的也不知是哪一位神女,只是自兰花中生长。
于是人人都说,安王殿下爱兰成痴,死后不与妻子反而要与兰花合葬,一时间倒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知晓真相的人早已不剩多少,只有赵临溪知道,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至少也要做到一个吧。
只是不知这样你们来生能够相遇吗?赵临溪这样想着一边虔诚地在佛前叩头,只是她抬头看着满殿神佛怜悯众生的模样突然落泪。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真的能够听到她的祈愿,那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希望他们来生还有机会
再相遇。
不要成仙
了却了李若明这段公案,季霜竹与贺元隐便离开了皇宫。
“师尊,你为何还要把记忆留给赵姑娘?”
季霜竹剥了个栗子塞到嘴里,嚼了一会才回道:“因为她告诉我,爱是陪伴,既然如此,那我想她心里还是希望李若明能记起来这件事吧。至于她什么时候想要叫李若明记起来,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师尊。”
“嗯?”
“感觉你突然长大了的样子,以前你都不会想到这些事情欸。”
毕竟季霜竹对于这些情感向来都是懵懂无知的,从来不会考量到这些,每次都是贺元隐告诉她她才会去做什么,很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
“嗯,因为我之前做了个梦,梦醒之后,就感觉这里好像清楚了一些。”
季霜竹将手放在心口,那里已经有了规律的律动,不再像以前那样时有时无了,以前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渐渐能想明白了,仿佛有人撕掉了挡在她眼前的轻纱,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这个世界。
“是,是吗?”
不会是那个要让季霜竹剖心的梦吧?
“说起来,这个是什么?以前没见你带过。”
季霜竹指了指贺元隐指间的戒指,那是在镜影里兰因拿红线编出的东西,编完还一定要套在他手上,若不是季霜竹指出来他都要忘记这一茬了。
带着也怪奇怪的,拿下来收起来好了。
谁知贺元隐刚碰到那戒指,兰因的幻影就从戒指上飘了起来。
“贺元隐,我们小竹可是很好的人,不要在意世人的目光,爱就要说出来,大声告诉小竹你爱他,冲鸭!”
贺元隐整个人都麻了,逝者安息,但是兰因这是在做什么?
虽然他确实总是对季霜竹产生一些不尊重的想法,但他知道是自己不对,已经狠狠谴责过自己了,可是兰因却说自己爱季霜竹,还让自己去表白。
季霜竹倒是神色淡然,不像贺元隐,脸红得像个番茄一样。
“她说你爱我。”
“不是师尊,你听我说,我……”
“我也这么觉得。”
季霜竹又剥了个栗子放到自己嘴里,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