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问的时候,江淼就帮着孙秀兰收拾面碗,擦擦桌子,可惜孙秀兰不让江淼洗碗和端面,孙秀兰怕面太烫把别家小姑娘的手烫着,又嫌小姑娘手劲儿小,洗不干净碗,帮不上太多忙的江淼真是哭笑不得。
天色渐渐泛红,江淼坐在牛车上,数着今天还剩的铜板。
“多少钱啊。”孙秀兰看着江淼数完,随即问道。
江淼将白麻绳绑好,抬头看向孙秀兰:“还有四十多文。”
“来,这是秀兰姨给你的。”
说罢,孙秀兰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小半袋铜板,在孙秀兰手中叮当响。
“秀兰姨?”
江淼疑惑地看着孙秀兰,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为啥,孙秀兰随即解释道:“这是海鲜绍子的钱。”
江淼接过钱袋,颠了颠,竟跟中午那一百来文差不多重,肯定是孙秀兰给多了。
“秀兰姨,这里太多了吧。”
孙秀兰笑了笑,抬手将额头的碎发压在耳后:“可不算多,多的是我向阿淼支付的定金。”
“啊?”江淼满脸的疑惑。
孙秀兰笑出了声:“阿淼以后可要辛苦给我们赵氏面摊供海鲜臊子了。”
江淼顿时明白了过来,不得不在内心感叹,孙秀兰待人接物,为人处事,还有眼力见一点儿也不像个农村妇女,就算是现代也不容易遇见这样的一个好长辈。
回去的途中江淼仍然有些惴惴不安,到家后,江淼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了正在喂奶的赵雪凝,又把内心关于欠孙秀兰人情的惶恐说了出来。
“娘,你说秀兰姨不会是看上我,让我给做他们家的儿媳妇吧。”江淼想了想,又道,“不过秀兰姨他们家还挺好的,存明哥憨厚踏实,又努力上进,有这样的丈夫和婆婆应该还蛮幸福的吧。”
赵雪凝吃痛的笑了笑,将用劲吃奶的江砚放到了一边,江淼不小心看到赵雪凝內衫下的妊辰纹,不免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感到微微有些难受。
赵雪凝道:“美得你呢,小时候你秀兰姨就很喜欢你,因为秀兰姐打小就喜欢女娃,只是生了存明后,秀兰姐就没法再生育了,不然他们家又怎么会只有存明一个孩子。”
难怪了,江淼腹诽道,在这个家家户户都是好几个娃的古代,独生子的秀兰姨家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了,怪不得村里有些长舌妇背地里没少戳秀兰姨脊梁骨,真是恶臭。
赵雪凝系好衣服,又将江砚抱在怀里哄着,接着道:“再说了,存明已经和一家姑娘看对眼了,你想嫁过去,人家还未必想要呢。”
“啊?存明哥就已经跟别人私定终身了?”
江淼吃瓜的心理顿时高涨,这神情看在赵雪凝眼里倒像是暗恋对象要结婚了的震惊表情。
“上次你出去,秀兰姐拿过来两匹红布,说是要给存明和那家姑娘做嫁衣,估计是成了。”
“让娘做嫁衣?”江淼看着赵雪凝,随即话不过脑子般脱口道,“这玩意儿不是得找有福之人吗,我们家能给存明哥做嫁衣吗?”
像是关心孙秀兰一家,但又像在挖苦赵雪凝,江淼有些后悔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呢。”赵雪凝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回忆,“可我哪次又能说得过她了。”
江淼顿时振作起来:“那平时在家我来带弟弟吧,娘好好给存明哥和他的新媳妇儿做嫁衣!”
赵雪凝随即打趣江淼:“怎么,你刚不是还说想嫁给存明呢。”
“我哪有!”
赵雪凝收起笑容,面露慈光:“不过你明年也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
“不过你要是想缓缓,娘不会催你,倒是希望你能慢慢找个好归宿。”
江淼突然有些感动,一个不催婚的母亲,在这古代,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那娘算找到好归宿了吗。”
赵雪凝没说话,想了想,良久后,语气淡淡的,又像是夹杂着无尽的思念:“我爱你爹。”
江淼内心跟着赵雪凝的爱意平静了下来,这个女人在这个时代是不幸的,也是幸福的,虽然失去了爱人,但也算嫁给了爱情。
次日,江淼早早起来到了海边,按照她这些时日的推断,上午是个赶海的好时机,因为会有个大退潮,下午潮水回涌,估计好些时日不能跑太远了。金色的海滩上,江淼拿着家伙什到处敲敲打打,挖挖刨刨,除了惯例给主顾孙秀兰找白蛤、毛蛤和猫眼螺,还在一块礁石上收获了三个生蚝!
这玩意儿对男人好,对哺乳期的赵雪凝也不错,只是不仅要煮熟,而且还要少吃点。
日头慢慢到了中午,潮水开始渐渐回涌,江淼将背上的小草帽顶在头上,才提着小框往回走。
“把东西放下就快去把手洗洗,今天日头大,弄了点粥,你下午就别出去了,当心头晕。”
赵雪凝将粥和一碟小菜端上桌,江淼洗了手,看着桌上的青菜,心中哀叹,还是太穷了。
桌上,江淼一手喝着粥,一手把玩着一颗今天在海边捡到的螺壳:“娘,你说有办法把这些螺贝的壳打磨成小小的一片吗。”
赵雪凝看见江淼手中的海螺,阳光下,反射着青紫红蓝的火彩,极其好看:“倒是可以去找下村头的老赵叔。”
江淼努力想了想,发现对此人完全没有印象:“谁?”
“你应该不认识,老赵叔今年都六十来岁了,妻子病逝,儿子是个猎户。”赵雪凝喝完粥,放下碗,看着江淼,“老赵叔以前给青州城镶玉坊做过工,据说现在被东家解雇了,但技术应该还是在的。”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能打磨这些贝壳。”
给玉石器坊做工的,那应该能满足自己的要求,江淼随即问道:“那这个老赵叔他们房子在哪里,我怎么才能找到他。”
“你也跟着娘叫呢!”赵雪凝笑着皱了皱眉,“老赵叔家靠近隔壁黑虎村,在黑虎山脚底下,那里就他们一户,你见了面就别叫老赵叔了,你得叫赵伯。”
“娘,那我下午能去找赵伯吗?”
赵雪凝想了想,道:“那你带上帽子,娘就在家给存明做嫁衣。”
说完赵雪凝又补充了两句:“你到时候去就去,可别到黑虎山上去啊!据说那里出没过老虎,不然也不会叫黑虎山了!”
江淼应了声,两下喝完粥,将碗筷收拾好,打算歇会儿,待太阳小点便拿着贝壳去问问。
第5章
带上草帽,江淼背着个深灰色的小布包便出了门,太阳光透过草帽的缝隙照在江淼的脸上,不是太热,但是痒痒的。江淼沿着小路,一直朝着黑虎山的方向前进,果然在山脚处看见一户三间屋子围成的小院。
院内,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小老头子好像正在和另外两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人争论着什么。
“老赵,也不是我们镶玉坊不通人情,只是店有店规,想必你也是知道的,这雕坏了玉器照价赔偿可是天经地义的。”
镶玉坊,不是赵伯的老东家吗,都解雇了还有什么交集。
赵伯赵鼎盛看样子也不想跟这两个年轻人起什么争执,解释道:“这玉器加工费向来是玉器价值一成的一半,当时既然给我说好的工钱二百五十文,就算我做坏了,这价值五两的玉器我已经赔了,为啥还要揪着老头子不放!”
其中一个瘦点的年轻人声音逐渐上扬,语气半是嘲讽半是调侃:“老赵啊,你为镶玉坊做了这么久的工,不会以为玉器价值五两,卖价就是五两吧。”
瘦子走到赵鼎盛旁边,抬手放在了赵鼎盛的肩上,将身子的重量压在了赵鼎盛的身上:“这玉镯石料当时可是青州县老太爷为他三姨娘的生辰亲自定的,这弄坏了镯子给县老太爷赔不是的过场没让您老人家走,只是让你赔个卖价,不算过分吧。”
赵鼎盛神情焉儿了下来,语气也弱了下来:“可是我现在确实没什么钱,不然等我儿子回来我们商量商量看怎么把赔偿款补齐,成不!”
瘦子放开了赵鼎盛了肩膀,对他假意笑了笑,眼神却极其狡黠:“成,怎么不成,看下老赵你也算镶玉坊半个老人的份上,这么点人情我们镶玉坊还是要给的。”
赵鼎盛连忙道了两声谢,却又被瘦子立马打断:“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时间我最多给你通融一个月,一个月过后,可就不止再赔五两银子了。”
一个玉镯居然要价十两银子,要说这周朝现今的物价,一两银子能兑换铜钱一千文,相当于现世一千块钱,这十两银子都值小一万了。
什么料子居然这么贵!
镶玉坊的人走后,看着赵鼎盛消极地坐在门槛上,江淼小心翼翼来到院门口,站在木篱笆外面看着颓废的小老头:“赵伯?”
赵鼎盛抬头,看着比木篱笆半截身子的小姑娘,微微皱了皱眉,想了半天:“你是?”
江淼对着赵鼎盛笑了笑:“赵伯,我是赵雪凝的女儿。”
赵鼎盛反应了过来,嗷了一声:“雪凝丫头的姑娘?你们家到这儿那么远,是有事吗?”
江淼指了指院门,道:“赵伯,我能先进来吗。”
赵鼎盛顿时反应了过来,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打开了木栓,让江淼自行进来,又从屋内拿了两根木凳,递了一根给江淼,自己坐在了门口阴凉的地方。
算是避嫌吗?
江淼接过木凳,木料触手很光滑,但木头料子看起来并不是多么名贵的木头,木凳的棱角和做工都很精致,看来赵伯的手艺确实不错。
按理说这样一个手艺精湛的老工匠,一件玉器坊没道理为了一件损坏的玉器撕破脸,看来要么是因为玉器损坏,选择解雇工匠给县老太爷一个说法,要么就是给别人让路。
“说吧,小丫头有啥事?”
赵鼎盛语气很平淡,能听得出来有烦心事,却表现得不太明显。
江淼本想安慰安慰赵鼎盛,但又怕瞎操心引起别人不适,索性直接从小背包中拿出几个大小和光彩各不相同的贝壳递给赵鼎盛。
“赵伯你帮我看看,这些东西你能切割打磨成我标记的这些形状吗。”
赵鼎盛接过江淼手中的贝壳,就着阳光看了看贝壳内部的光彩,又看着江淼:“你想用这个做首饰?”
江淼点了点头,道:“这种能做吗。”
赵鼎盛用大拇指在贝壳上刮了刮:“做倒是能做,只是这东西到底不像玉石那样耐磨,或许会比较废料子。”
江淼得知能成,不由笑道:“这倒是无所谓,这东西毕竟也没玉石值钱。”
赵鼎盛将贝壳递给江淼,叹了口气:“丫头来错了时间,老头子最近没什么心思做这些啊。”
江淼没有接,知道赵鼎盛想起了那五两银子的事,随即说道:“以赵伯这么多年给镶玉坊做活的经验,觉得这种料子若是做成簪钗能卖多少钱。”
赵鼎盛听闻,又将贝壳光彩最好看的部分看了看,道:“若是造型精致,少则十文、数百文,多则几两也不是没人买。”
江淼直视赵鼎盛的眼睛,笑道:“若是这些簪钗所卖银钱,赵伯七成,我拿三成呢。”
赵鼎盛这下僵住了,从没见过做生意给别人让利的。
江淼继续说道,但是声音变得很温柔:“刚刚我都听到了,镶玉坊来讨债的事。”
“想必赔完镶玉坊那五两银子后,赵伯家应该没剩多少银钱了吧,虽说建壮叔是个猎户,但这黑虎山树木丛生,凶多吉少的,赵伯你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在山里走那么深。”
“而且,猎不到大型的野物,猎个鸡鸭鱼兔又能换几个钱。”
江淼见赵鼎盛陷入沉思,接着说服道:“这贝壳簪钗我还没见谁卖过,倘若真能卖出去,必是不小的一笔收入,你七我三,难道还不能解赵伯的燃眉之急吗?”
江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看赵鼎盛已然被说动,便将最后的合作雇佣方式托盘而出:“直到赵伯你还清镶玉坊的银钱后,我再雇佣赵伯做我的工匠,为我做这些料子,我付镶玉坊双倍的工钱,你看行吗?”
赵鼎盛眉头渐渐有所舒展,按照这小丫头的说法也不是不可以做到,随即开口道:“你要做成那种样子,我先拿一个去试试看,你稍微等我一下。”
赵鼎盛拿着一块小小的贝壳,看着上面被烧过的木头磨尖画了个花型,暂时还不懂这究竟能做什么。
只有江淼知道,这打样,算是现代簪娘圈子里,基础的蝶贝款式了。
第6章
江淼坐在屋檐下,向着西去的日头打在了江淼的背上,江淼被迫又挪了个地方,还没等到赵伯出来,倒是等到了一个壮汉拉开了院门,江淼连忙站了起来。
“建壮叔!”
赵鼎盛江淼没有印象,但是赵建壮江淼的记忆里却有,毕竟这个三十来岁的单身大龄青年曾经还在水里救过还是小屁孩儿的江淼呢。
“阿淼?”赵建壮把挑猎物的扁担放在院门口,取下草帽,拿其挂在门口的布巾擦了擦汗,“你是来找我爹的?”
江淼点了点头,赵建壮看小姑娘这夏天也热的慌,问道:“咋不进屋呢。”
江淼指了指房子里面:“赵伯在屋里呢。”
赵建壮朝江淼招了招手,带着江淼去正屋,边走边解释:“这老头子上了岁数就糊里糊涂的,他去偏房做工,可以把你带到正屋等啊。”
赵建壮让江淼坐在木桌旁,拿起木水壶给江淼倒了点水,接着道:“这我要是去从了军,谁还能照顾得了他。”
江淼没有接赵建壮的水,皱着眉头反问道:“从军?建壮叔你要去从军?什么时候?”
赵建壮顿了顿,没有回江淼的话,把水杯放在江淼面前,江淼也很识趣,没有继续问赵建壮的个人问题,沉默了一阵,轻声道:“朝廷又开始征兵了吗?”
江淼记得很清楚,两年前,江山出海不久,青州城便传来朝廷征兵的消息,家里一个男丁能抵五人,没有男丁的,一个人头五两,赵雪凝为了保住自己和两个孩子,几乎拿出了家里当时所有的积蓄,此次若再次征兵,可没那么好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