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鸢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脑子卡了一下,那句‘我昨晚问你什么了’在舌腔里打了个转又悉数退了回去。
只余段正衍浅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被不远处队伍里的人催促,眉心微不可察地一颦,拍了秦鸢的肩:“等一下。”
说完便转身向队伍中的一个中年男人走去,看样子像是集训营的领队。
段正衍这次参加的集训并不是全部来自一中,其中附中、三中、七中等好几所市重点的学校都有。
许逸就是附中来的,在选拔赛上和段正衍一见如故,关系很好。
虽然这人前世并没有给秦鸢留下什么印象,但不妨碍这人与段正衍一个频道。
趁段正衍与领队打招呼的功夫,秦鸢飞速在原地理了下自己的措辞,等男生走回来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囫囵开口:“段正衍,我不知道自己昨晚给你说了什么,但我这人喝酒了容易嘴瓢还断片,可能说了什么冒犯的话,你也别当真,我本意……不是,我本人可能没有那个意思。”
秦鸢一口气把话说完,抬头看他的时候却见段正衍挑了下眉:“没有那个意思么?”
说完又笑笑,唇角的弧度没怎么收敛,只是克制地没有将手抽出来,仍旧插/在兜里,俯身向秦鸢的方向靠近一点:“那如果我说——”
“我有呢。”
秦鸢眨眨眼,有些没明白过来:“什么?”
“算了。”段正衍闻言直起身,抬手在秦鸢肩头点了两下:“回来再告诉你好了。”
说完在秦鸢一脸懵圈的状态中撸了下她的脑袋走了。
秦鸢随着段正衍走远的背影看过去,放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
有人给她发来两条微信——
段正衍:【你昨晚的问题。】
段正衍:【答案我已经说了。】
【好好考试,如果还想再听一遍的话,高考完告诉你。】短短的几句消息映入眼帘,让秦鸢悬在对话框上的动作顿住了指尖。
她好像知道她问了什么了。
高中三年的时间过的很快,尤其是越临近高考,几乎就只是眼皮张合几下,秦鸢就坐上了去附中考试的校车。
大巴车驶出一中校门,最前方有警车开路,一路上畅通无阻,整齐的车队两边沿途的路人或都驻足停步,秦鸢听见耳边响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声音。
有人在给她们加油。
秦鸢闻声向窗外瞥了一眼,与前世相同的场景,只是记忆中并未有太多相关的细节,秦鸢只有一点简单的印象。
比如说这样喧闹的人声,清一色排好的警戒线,甚至正前方带队的警车,她都觉得在哪儿见过,却想不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大巴车上坐在自己旁边的是谁。
前世高考那天西临的太阳很大,秦鸢一上车就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耳朵里也塞上了耳机。
运学生的大巴车是按考号分配,一车的学生并不全是认识的人,所以秦鸢当时也并没有太过关注她旁边的人。
甚至连对方什么时候坐过来的都不清楚,因为那时候她已经带着耳机睡着了,再之后就是到附中门口,然后拿了东西下车,全程也没和她旁边坐着的人交流过。
可她现在,右手边坐着楚曦。
两人的耳朵里都绵延出了白色的耳机线,长长地垂着指尖,秦鸢看见楚曦的指尖白净修长,指腹却覆着一层薄薄的茧。
手背上蜿蜒的还有漂亮的青色血管,秦鸢兀自盯着看了一会儿,将视线移开又落在她脸上,盯着楚曦略带两分冷然的脸。
女生眼皮微阖着,眼下有一层浅浅的青色。
秦鸢顿顿,终究还是侧开脑袋望向了窗外,脑子里却在想,前世坐在她旁边的人,也是楚曦么?
就像之前忽略的细节一样,路灯下给她指路的楚曦,上辈子从未在记忆中占过位置的人,突然好像不太一样了。
像是扣上了某个关键的一环。
秦鸢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又倚在窗户边睡着了。
大概半小时后,秦鸢因为熟睡脑袋磕在车窗上响了一下,然后被一只手横伸过来挡在玻璃上,隔离了秦鸢的脑袋和车窗。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手很白,指腹还有薄薄的茧。
手主人的目光也有些缱绻。
秦鸢醒的时候,脑袋靠在了椅背上,她有些懵,因为意识迷离前的最后一秒,她隐约记得自己是在靠在车窗上的。
所以后来是嫌睡的不舒服换了地方吗?
秦鸢这般想着往旁边的位置看了一眼,却见旁边的位置早就空了,楚曦人已经走了。
只在微信上给她发了条消息,让她考试加油。
秦鸢看着那个绿色的对话框,眼睫轻轻眨了一下。
进了附中。
最后一门英语答题,听力放完之后窗外突然飘起了斜斜的雨丝,秦鸢坐在窗边的试卷差点被淋湿,被监考老师及时过来关了窗户,却还是吸引了好几道往外好奇的目光。
秦鸢淡淡瞥下一眼,心无二致继续做题,直到最后一道文章纠错写完,秦鸢翻开作文的题目,眸光下意识愣了一下,题目是代表李华给远在海外的笔友写一封邀请信。
邀请对方一同来中国踏青,要求描绘的理由充分有说服力,论据完整。
秦鸢眼神微默,笔尖在答题卡上停了一下,这题型有些新奇,贯彻了高考从不按套路出牌的宗旨,竟让人有些无从提笔。
常规的模板和句型在这里好像用不太上。
秦鸢思绪有些乱,正在想切入的口子,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高考的题目秦鸢在之前就有担心过,毕竟自己怎么也算是参加过一次高考的人。如果题目再和上辈子相同的话,虽说过了十几年答案早忘的一干二净,秦鸢也怕自己肌肉记忆一出,看到题目就把答案填上去。
好在这几天考试下来并没有让秦鸢有这个顾虑,因为考试的卷子换了一套。
最明显的便是这次英语作文,秦鸢隐约记得原来是写道歉信的。
想着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秦鸢往窗外瞥过一眼,正发着呆,却突然见窗外原本斜飞的雨丝不知何时被投射的阳光所替代。
雨停了。
有一丝调皮的光线顺着窗户缝隙落在秦鸢指尖,隐隐有灰尘浮动。
窗外彩虹出来。
秦鸢脑中灵光一闪,突然知道该写什么了。
交卷出考场的时候,一中的学生要去水景路集合,那是附中的一条环形路,路边种着满满的两排香樟树,将高中部隔开。
再过去一点,就是西临大学的学生在四处走动,其中一栋显眼的医科楼在环形路外格外显眼。
是西临大学的招牌建筑,出自于西临大学的王牌医学院,当然这楼也是建给院里最顶尖的专业——临床医学用的。
秦鸢目光在楼顶那个类似于听诊器的标志上停留一会儿,旋即移开目光,有些失神。
听诊器边上的云里匿着一汪彩虹。
那栋楼也是上辈子段正衍大学待过最多的地方,前世因为陈青放弃了去北都军医大学的名额,只为在西临医学院换一个去G大平等交换生的机会。
这辈子还会发生吗?
秦鸢不知道,那天在机场临别前段正衍发给她的微信又突然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是啊,高考结束了。
他会和她说什么呢?
6月8号下午,那场突如其来倾洒又毫无预兆离开的斜雨背后送来的彩虹,让很多参加高考的学生都很亢奋。
因为这隐隐像是老天告诉他们——
你看
风雨之后会有彩虹。
这吉兆一般的预示让场外的记者都忍不住扛起了摄像机连连按动快门,一时间连头条新闻都暂且搁置。因为大家都好像一致默认了,校门外的所有人都会被彩虹吸引,这让在所有仰视的人群中闷头往外走的少年成了独一道特别的风景。
直接从对面的三中考场出来,走到附中门口下面那条小吃街,从小卖部里拿了两瓶橘子汽水,长腿迈步走到门外闲适地站着,姿态看着散漫,唇边眼角却清隽。
乍一看像来等女朋友的。
再一看真是。
因为不消多时,附中的校外自动栏门撤开,千军万马下战场的勇士们从里面凯旋归来。
一片飘扬的蓝色海。
拥堵在这个夏天。
空气中有蝉鸣的声音传来,秦鸢一眼看见门外踩着斜杠的少年,段正衍和他手里的橘子汽水,组成了让秦鸢过目不忘的那个夏天。
一切都好像生动起来。
穿梭的人流横亘在他们之间,明明隔的不远,秦鸢却不知为何从心底生出一股冲动,在身后校园里播放的《讲不听也偏要爱》中脚底生风。
奔向段正衍而来。
那一刻,秦鸢骨子里所有的犹疑都消失在奔跑的风声里,最后辗转落入少年人的掌心。
段正衍把她圈进了怀里。
他们头一次肆无忌惮地拥抱在四散的人潮中。
连呼吸都变得很轻。
作者有话要说:
有百合向单箭头,友友们注意看排雷啊QAQ,接受不了及时止损啊喂!!
第43章 盒上挂锁
“抱够了吗?”
秦鸢倏地听到这话,脑子有些木,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又听见段正衍的声音自头顶落下来:“没不让你抱,只是这里人有点多,我们换个地方。”
秦鸢觉得段正衍刚才那番话说的还挺简单的,可就是感觉连起来她好像听……不懂了。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秦鸢迷迷糊糊跟着他上了车,又迷迷糊糊被带到了西临郊外石砖铺立的城墙上时,才缓过来。
西临郊外的这道护城墙,放在此后十几年算是如火如荼的5A级景区,但是现在,在2016年的夏天,这里还没怎么发展起来。
以至于能来这里玩的大多只是一些附近的居民。
纵使这城墙边的景色实在很美,城墙背面是一片生机勃发的草地,六月的时节并不特别葱绿,但看上去仍旧十分柔软,秦鸢看见远处的好几个坪子上都有小孩奔跑着在上面放风筝。
而城墙的北面临河,依稀站着几颗形状可爱的老树,低矮却又宽大,爬上去还可以躺在上面看日落。
怎么看,都能算是很漂亮的地方。
秦鸢还不太清段正衍为什么要带她来这儿,就被他牵着下了城墙,来到墙下的草坪上,手里还被他塞了一个不知从哪儿晃悠来的风筝。
秦鸢手握着柄线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如果说方才在城墙上看到的还是一副宛如浪漫的画,那她现在已经被画容纳进去了,铸造出浪漫本身。
为信仰般的爱情。
秦鸢捏着风筝跑开了,牵引线握在手心随风而去,被风向带着去到成墙背面,却猝不及防撞上另一只摆动在空中的风筝。
需要蹚过一条河。
秦鸢在纠结脱不脱鞋的问题里挣扎半秒,迟疑之间段正衍站在了自己身后,垂眼:“要过去吗?”
秦鸢嗯了一声,手指着对面飘着的风筝:“手里的这个和对面缠上了,过去才能收下来。”
秦鸢说着又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并没有注意到缠着她风筝的那只底下绕了一条线。
像被人故意安放在那里一般。
随即便见男生点头:“嗯,带你过去。”话落秦鸢还没来得及问出‘你怎么带我过去’,就见段正衍半蹲在她面前,露出背脊。
宽阔,清瘦,让人想要攀登。
秦鸢不自觉抿了下唇,态度有些犹豫:“我可以自己——”
“会打湿鞋。”话还没说完,男生就如提前预料般堵回了她的退路。
秦鸢最后还是佯装镇定爬了上去,环住段正衍脖颈的瞬间动作都僵了下,却在下一秒听见男生从喉间溢出的轻笑:“紧张什么,又不是没背过。”
这句在正常不过的陈述又让秦鸢红了下耳朵。
虽然他说的事实,但不能否认的是,以前每次都是在神志不清或者腿受伤的必要情况下背的。
现在她腿好好的,甚至刚才还追着风筝撒开脚丫跑了那么远。
还要他背,就……
但比起说自己害羞从段正衍背上下来,秦鸢又不太能做得出来。
索性就安静靠在了对方肩头。
蹚水过河,汩汩的溪流从脚边流过,秦鸢靠在段正衍肩膀上,牵着风筝的线都没怎么晃过。男生走的很平,四平八稳带秦鸢过了河。
帆布鞋踩在草面上,秦鸢伸手去够刮在一起的风筝线,试图把缠在一起的错乱部分分开。
眼见着自己风筝的余尾从缝隙中一闪而过,秦鸢兴奋的唇角还没勾起来,另一只附在一起的风筝先一步掉了下来。
秦鸢:“……嗯?”
秦鸢:“这年头风筝都会碰瓷了??”
正想着,秦鸢伸手去捡那只掉落在地的风筝,怎么说也是自己给弄下来的,虽然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风筝,但被她撞下来了,也不能不负责任。
秦鸢手碰到薄纸的一面,想把风筝立起来,拿的时候里面却突然掉出一张照片。
秦鸢觉得奇怪,翻过来一看,方才还平静的脸却突然顿住。
那是一张钥匙扣的照片。
画面里的钥匙扣是海底小纵队的皮索医生,秦鸢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动画片,也是最喜欢的卡通人物。
她喜欢皮索医生不动声色的温柔,虽然很多时候都不算占比最多的主角,但关键时刻却总能挺身而出,即便胆子最小,也能战胜自己害怕的事物去拯救伙伴。
秦鸢很喜欢他,觉得皮索医生很可爱。
所以在那有些幼稚的年纪里,收集了很多皮索医生的周边,其中最多的便是可可爱爱的企鹅吊坠钥匙扣。
而且那时的秦鸢不禁自己喜欢,还想把这只可爱的皮索医生安利给别人,所以那会儿秦鸢还喜欢做的事,就是把皮索医生钥匙扣拿来送人。
不管做什么,反正最后秦鸢都会送出去一串钥匙扣。
所以蓦然看到这个堪称童年回忆的物件蓦地出现在眼前,秦鸢还有一瞬间的没反应过来。
就好像封存许久的记忆突然开了闸门。
她又拿着照片看了会儿,这张照片中的皮索医生钥匙扣被放在一只铁皮盒子里,外面挂着一把小小的锁,锁上印有一个不太显眼的‘段’。
秦鸢猛地回头。
撞上段正衍投过来的视线:“怎么了?”
秦鸢唇瓣张了张,有些说不出话,只把照片举到他面前:“照片是你拍的吗?”
段正衍没说话,半晌只是点了头,像是破罐子破摔,又像是无奈,最终只是浅浅勾了下唇角:“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