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一只手劈在她的脖颈,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江停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到了采薇院里的床上,听到外间传来的说话声,她便偷偷转头去看。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正在给男人回话:“小姐从脉象上看无甚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喝些安神药便罢了。”
男人背着手站在那里,冷声说道:“她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这是什么毛病?”
医生拱手回道:“若是遭受较大的惊吓,也会出现离魂的情况。”
男人声音更加不豫:“能治么?”
医生的身子俯地更低: “属下会给江小姐开一些安神清脑的药,或许可以恢复过来。”
或许可以,就是可能永远不会。
医生被带下去写药方。江停云抿了抿嘴角,知道自己这一关暂且是过了,没想到电视剧里的失忆梗还挺好用的。
对局势过于不了解,她不敢编造藏宝图的下落,唯有靠失忆来拖延一些时间,以图寻找线索。
略微放松下来之后,她才发觉汗水已经把背上的衣服打得湿透。她不敢去看男人的表情,若是恢复不了记忆,她便成了一着废棋,不知道他是否后悔只留下她一人性命。
男人忽然走近,江停云来不及闭上眼睛,只好露出害怕的神情抬眼望去。只见他面色不豫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出去,待到门口却忽然回头,对着江停云露齿一笑,神情危险又残忍:“我若是江小姐,一定祈祷自己尽快恢复记忆。世人皆言豫王暴戾……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江停云被他阴鸷的表情吓了一跳,直到醉冬走到身边才回过神来。
醉冬扶她坐起来,担忧地问道:“小姐没事吧?”
江停云摇摇头,没有作声。
她等了一会儿,透过玻璃看到男人应该已经离开院子,屋中只剩下她与醉冬,她才问道:“醉冬,豫王是谁?”
“豫王?”醉冬疑惑地问道。
江停云点点头。
醉冬看起来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很快地回答:“豫王是当今皇上的第四子,刘肃。小姐为何忽然问及豫王?”
江停云没回答她,追问道:“现在是什么朝代?当今皇上是谁?”
姓刘,难道是汉朝?可是衣服却不像。而且这里明显要比汉朝先进许多,她看了看窗户上镶嵌的雕花玻璃。
醉冬担忧地看着她:“如今是北歧的永兴十五年,新朝初立,开国皇帝就是今上,讳璟。”
北歧,这个朝代在江停云熟知的历史中并不存在,她也没听说过一个叫刘璟的开国皇帝。看来她是穿越进架空历史了。
那个男人若真是豫王刘肃,为何毫不忌惮告诉自己他的真实身份?如此大张旗鼓,连锁拿审问的流程都没有,直接在宅院中诛灭江家,难道江家真的谋反?
还有醉冬,一个深宅大院里的丫鬟,何以对这些国事如此熟稔,且听她谈吐得体,像是读过书,颇有见识的样子……
一念及此,她便对侍立在一旁的醉冬问道:“你读过书?”
她已经告诉刘肃自己失去了记忆,自然也不必在醉冬面前伪装。作为原身的贴身丫鬟,醉冬对原身的了解不是她这点水平能够糊弄过去的。况且如果醉冬已经投靠刘肃,她若故弄玄虚反而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小姐不记得了吗……”醉冬关切地看着她说道:“奴婢和酿春、藏秋,都是从小跟着小姐一道读书的。”
醉冬正想再说什么,医生领着人送药来了。
江停云一边喝药,一边听医生孙先生絮絮地说着药理:“……这方子小姐一连喝上七日,离魂的症状或可减轻了。”
醉冬现在已是知晓江停云失去了记忆,闻言便在一旁问道:“那小姐的记忆就可以恢复了吗?日常可有什么需要避忌的?”
孙先生索性将醉冬带去外间细细交代,屋内就只剩下江停云和端药来的婢女。她知道这婢女有监视她喝药的意思,于是便老老实实地捧着碗。虽说这方子对治她的“离魂症”注定没什么用处,但至少能安安她的神,她有些害怕再做昨天夜里那样的梦。
药喝完了,那婢女便托着托盘屈膝退下。醉冬还没回来,她瞧见屋内设有妆奁,便走到镜子前坐下。不同于想象中模糊的铜镜,那是一面非常清晰的水银镜子,将原身的样貌倒映地纤毫毕现。
这是一张非常美丽的脸,尚在含苞待放的年纪,就已经显露出风姿,眉眼之间还拢着一抹轻愁——这是江停云看见原身的长相在发愁。
她太漂亮了。一个美丽但无人庇佑的女子,在她现下的处境里是很危险的。她唯一可以托庇的是刘肃对于藏宝图下落的欲望,在找到藏宝图前,刘肃应该不会动她。
但是之后呢?一个杀了自己全家,视人命如草芥,毫不忌讳自己暴戾名声的人,在她对他全无用处之后,又会给自己怎样的下场呢?
江停云低头看着原身纤细的手,她还是太缺乏力量了。
醉冬提着食盒走进来,一边在桌上摆饭一边道:“恰好送了饭食来,小姐用膳吧。好巧,都是小姐爱吃的东西呢。”
江停云闻言走过去,见桌子上摆着四样菜并两碗米饭,听见“好巧”二字不由一哂,一点不巧,这是刘肃在警告她,他对她的事情非常了解,让她别耍花招。
一念及此,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瞬间汗透重衫。
一个骤然失去记忆的人,怎么会对所处朝代而不是自身的情况更感兴趣?还有那个死去的女子,她若是不记得她,怎么会不对此好奇。
刘肃手眼通天,对她了若指掌,采薇院中必然也有眼睛在盯着她,只怕此事会引起他的怀疑。
意识到这一点,江停云方才刚刚有些放松的心神又紧绷了起来。她必须谨言慎行,表现得符合一个失忆者的行为,如此才能减轻刘肃对她的怀疑,获得一些相对的自由。
遭逢巨变之下也讲不得什么规矩,主仆二人都没什么胃口,对坐着把草草把饭吃了。
吃罢饭,也没兴致再做什么,江停云在醉冬的服侍下洗漱上了床。她对古代的用具还不了解,有了醉冬的帮忙倒也方便不少。
醉冬正打算退到外间,江停云拉住她:“醉冬,我今天看到了一个女子,”她描述了一下那女子的样貌,“豫王说她也是我的贴身婢女,你知道那是谁吗?”
醉冬一脸惊喜:“听起来是酿春姐姐,她竟然也活着么?那她现在在哪?”
江停云仔细打量着醉冬的神色,觉得她的惊喜不似作伪,并没有发现事实与她所说不符的心虚。
她只好说道:“没有,她被豫王杀了。”
惊喜越大失望越大,她不敢让醉冬保持着期待。醉冬的脸色果然灰败下来,却强忍着冲她笑了笑。
若是她已经倒戈,那只能说明古代卧虎藏龙,一个小女孩都有奥斯卡演技。江停云暂时按下对醉冬的怀疑,转开了话题:“给我讲讲我以前的事情吧。”
醉冬得了孙先生嘱咐,多与江停云讲些她熟悉的事情,或可唤起她的记忆。因此听到江停云发问,立刻坐在脚踏上对江停云道:“奴婢从小便被买进府服侍小姐了。
“江家是新朝初立时才迁来容郡的,家生子不多。刚刚经过战乱,奴婢家里实在养不起这么多张嘴,就这么被买进了府,经过薛嬷嬷的□□,跟酿春和藏秋一起服侍小姐。酿春姐姐年纪大些,负责照顾小姐起居。藏秋和奴婢还要陪小姐读书。”
许是回忆起了已经丢掉性命的酿春和藏秋,醉冬的眼圈红了起来,却怕江停云伤心,还是强撑着笑道:“小姐自小就聪明,同样的书,小姐看一遍就会。醉冬怎么也背不下来,总是挨先生的板子,小姐心善,总是会帮醉冬求情。”
江停云伸手轻轻拍了拍醉冬。她突然有些心疼这个小丫鬟,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遭逢如此惨事,却还要照顾着自己。
于是她出言提问,转移着醉冬的注意:“醉冬,我今年多大了?你呢?”
醉冬闻言答道:“醉冬今年十四,小姐比醉冬长两岁,是十六岁了。”
十六岁,小女孩已经进入发育期了。江停云想着下午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已经有了些聘聘婷婷的影子。
她不愿在没法改变的事情上纠结,想起刘肃说江家谋反,便问道:“江家是做什么的?”
醉冬有些不确定:“外院的事奴婢不是特别清楚,许是做生意的罢。江家是容郡的大户,田亩、铺子都有许多。原先一到年末,太太就要见许多掌柜和庄头。”
做生意的人家怎么谋反,是资助了叛党么?江停云思索着,见醉冬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疲态,忽而想到她从昨夜开始就担惊受怕,熬到现在怕是已经到了极限了。于是赶忙道:“剩下的事情明日慢慢说,你先去歇下吧。”
醉冬听话地退了出去,江停云犹豫再犹豫,还是对着她的背影轻声道:“你别怕。”她知晓这会儿刘肃的人定然还在盯着她们,也知晓醉冬是敌是友尚不分明,但她也确实做不到放任一个小姑娘如此心惊胆战,她了解那种随时会被人抛弃的感觉……
醉冬听到她的话,回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醉冬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江停云躺下来,要赶快睡觉,她明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许是安神的汤药起了效用,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3章
第二天江停云醒得很早。
她本还抱有着一丝期望,希望自己睁开眼睛已经回到了现代世界,无数的文件等着她批复,无数的会议等着她出席,交易所的锣等着她去敲响。
然而她依然躺在采薇院里,等待着她的只有一个危险的男人,和未定的命运。
整个院子还没有什么动静,她也不想让刘肃的人知道自己已经醒来,便躺在床上梳理起自己现在的状况。
江家因谋反的罪名被豫王刘肃诛灭满门,只留下作为江家小姐的自己。而刘肃之所以没有杀她,是为了得到江家藏匿的藏宝图。如果她一直没能找到藏宝图的线索,刘肃可能会失去耐心杀了她。但如果他得到了藏宝图,她也就失去了对刘肃的作用,那个时候等待自己的也会是不堪的结局。
还有身边的醉冬,她到底是刘肃的人,还是自己的人呢?作为贴身丫鬟,醉冬时刻都跟在自己身边,若是无法确认这一点,她根本没办法做任何行动。
好像怎么看都不太妙啊,江停云苦笑一声。谁能够庇护自己呢?自己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绝不能坐以待毙,江停云给自己打气。
她需要去收集信息,信息越多,越有可能找到破局之道。
于是她扬声唤道:“醉冬,我要起床。”
吃罢早饭,江停云对醉冬道:“我想要回江家看看。”
醉冬闻言脸色白了。那个如同炼狱一般的晚上成为了她最深刻的记忆。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用再回到那里,回到那个葬送了所有她和小姐亲人的地狱。
可是昨天孙先生对她说,如果让小姐接触到熟悉的人和地方,或许可以恢复记忆。她不喜欢小姐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旁观者一般听她讲她们之前的事情。
江停云见醉冬脸色不好,知道她是想起那晚的事情害怕,于是对她说道:“豫王想要咱们家的一样东西,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所以想要过去看看。”
她和醉冬的小命现在都掌握在刘肃手里,自然要为他想要的东西鞍前马后。醉冬点点头:“我听小姐的。”
刘肃来得很快。
“听闻江小姐想要回江家宅子瞧瞧?”他盯着她看,眼神阴冷锐利。
江停云被他的目光刺痛,垂下眼睑避其锋芒,道:“昨日孙先生说,若是到熟悉的地方,或许可以刺激记忆。”
刘肃自然也听过孙先生这一篇话,不觉得江停云能耍什么花招,便道:“那就走吧。”
江停云裹上斗篷,跟着刘肃等人向外走时,心想刘肃这人有时候也挺好说话的。若是换个更暴戾的,恐怕这会儿她都要到奈何桥了。
他们所处的宅子竟然离江家很近,坐上马车没一会儿便到了。
马车直接开进了二门以内,江停云和醉冬下了车。宅子内已经被打扫干净,连地面都用水冲过无数遍,了无痕迹。
只是在场的人都清楚那一晚发生过什么。
江停云脸色苍白,总觉得鼻端还萦绕着一股血腥气,那是原身亲人的血。她感觉到醉冬扶着她手臂的手在颤抖,却是分不清她们两人到底谁抖得更厉害些。
她正准备让醉冬带路去原身的房间,却见一名护卫把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妇人扔在了刘肃脚下:“禀告主上,这妇人一直在府外窥探,鬼鬼祟祟,不知是何来路。”
怎么又来?江停云低头去看那妇人,只见她被塞住了嘴巴,蓬头垢面,但穿着依稀可以看出体面。只是不知为何要在江家宅院外徘徊呢。
她忽然感觉到一道探究的视线,抬头望去,却是刘肃在看她。江停云有些疑惑,又不敢表露,只好低下头去。
只听见刘肃淡淡地说道:“拖下去杀了吧。”
两名护卫立刻应是,上前拖起那妇人,挣扎之间妇人抬起头来。醉冬见了,在她耳边低声惊呼:“陶嬷嬷!”
江停云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醉冬握紧了。她转过头去看醉冬,只见她正看着那妇人,神情激动。
陶嬷嬷……她想起醉冬昨天晚上好像提到过这个人,是在她进府后对她进行培训的嬷嬷。
眼见着陶嬷嬷要被侍卫拖下去,醉冬逐渐焦急起来。江停云见状低声问道:“醉冬,这是谁?”
醉冬道:“小姐,是陶嬷嬷,您的奶嬷嬷!奴婢想起来了,陶嬷嬷的小儿子生病了,前天她不在府里,她一定是回来找我们的,小姐您……”
她忽然停住了话头,面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犹豫片刻却是转了语气:“小姐如今自顾不暇,还是保全自己为先,相信陶嬷嬷也是这样想的……”
醉冬有些说不下去了。在以为已经失去所有家人,身边只有待她像陌生人一般的小姐的时候,又骤然与陶嬷嬷重逢,对她来说是很大的惊喜。可是她却不得不狠下心劝说小姐放弃陶嬷嬷,这让她感到相当煎熬。
江停云有些动容。古代的家仆大都很忠诚,在他们的观念里,主人是被放在第一顺位的,自己是主人的所有物,自己的一切都属于主人,甚至可以为主人献出生命。就这两天的事情来看,醉冬似乎就对她很是忠诚。
虽然作为现代人,她根本不认同这样的观念,但是被人这样无私地对待,还是让她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