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留下的就是“选择”的自由了——因为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不喜欢的人,她选择不理会,不忠心的下人,也就完全不需要了。
杜嬷嬷看着冯婉的表情和她安排过来的事儿,已经明白了冯婉的意思,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听命指导着岳嬷嬷写完了那封报平安的信,然后便就跪下来给冯婉磕了个头,带着岳嬷嬷出去了。
想来是按照冯婉之前的暗示,直接去凤栖宫主殿找凤皇后了。
聪明人做事果然是十分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冯婉看着倒是有些欣赏,觉得这位杜嬷嬷真是个人物,就算是上辈子有些什么情况,那也是自己技不如人,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好说的。
杜嬷嬷和岳嬷嬷一走,房中便就只剩下冯婉和香雪了。
香雪也是偏向文静的性子。不过比起杜嬷嬷的沉默寡言,她多少还有几句话说——毕竟还是小姑娘,若是太过于死气沉沉,那反倒有些可怕了。
虽然现在就已经有点儿可怕了就是。
见到冯婉抬眼看向她,香雪一声不吭,直接跪了下来。
她这么上道,冯婉也就懒得再绕圈子,索性直接问她道:“杜嬷嬷已经回去了,你怎么不跟上?”
一听这话,香雪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她这一哭,倒是直接把冯婉给整无语了——怎么最后弄得好像她是坏人了。
不过不得不说,眼泪的确是最好的武器,哪怕冯婉实在不想在别有用心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还是稍微耐下点儿性子,叹了口气道: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必哭哭啼啼的。皇后娘娘是个好性儿的主子,你们之前在她宫中,不也挺好的。如今不过只是回去照旧做过去的事儿罢了,又不会要了你们的命,有什么好哭的呢?”
这话她不说不要紧,一说香雪哭得更厉害了。
甚至还有点儿要以死明志那意思——冯婉这下是真的吓到了,怎么这姑娘这么刚烈的吗?
上辈子她跟杜嬷嬷陪着自己走到最后,不管中间有什么内情,这个情分总是在的。
就算被剧情挟裹着朝着炮灰的结局快进,但是朝夕相处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还是能够感受的到的。
算了,说好的要咸鱼了,而且上辈子,已经过去了。
冯婉调整好了心情,起身将香雪扶了起来。
“别哭了,你这么一直哭,就算哭死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啊。行了,有什么话就说罢。”
“……不……不想离开姑娘,不想回凤栖宫……”
她哭得抽抽噎噎的,说话声音又小,冯婉听了两遍,才听明白。不过这感觉有点儿不太对,她跟这孩子不过才只认识几天,怎么这还就认主了。
冯婉只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但是看她哭得实在可怜,便也就耐着性子听她解释——差不多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小姑娘总算是渐渐平静了下来,也总算是把事儿给说清楚了。
原来,她跟杜嬷嬷的确是一起从凤栖宫里出来的,但是虽然如此,她却跟凤家没有什么关系,也是近几年才去凤栖宫的——看年纪就知道,她入宫当差的时间,凤皇后早就在凤栖宫很多年了。
杜嬷嬷是凤栖宫的老人儿,又是凤皇后从娘家带过来的。香雪一来就感觉跟她性子相投,杜嬷嬷也指点了她很多东西,算是半师半友的存在。故此,今儿岳嬷嬷找上来,要杜嬷嬷开个后门,她虽然见到了,也没有阻止。
哪里想到,她们这就算是背弃了主子,直接就要被冯婉给退回去了呢。
而且她这么一个小宫女,无权无势,若是跟杜嬷嬷一样被退回去,那就算凤皇后不处罚她,她也没脸再在宫里待了。
在这皇宫之中,无处立足的宫人下场如何,冯婉十分清楚。好歹她上辈子也算是当过几年皇后的,这些事儿还是都知道的。
不过话虽如此,要冯婉心无芥蒂地接受她,也没有可能。信任一旦失去,就很难再回来。冯婉沉吟了片刻,还是道:“既然如此,你就先留下吧。只是这段时间,我不能让你近身服侍了。如无传唤,连这屋子也不能进,你可愿意?”
香雪忙道:“愿意的。香雪知道这次的事儿伤了姑娘的心……香雪用性命担保,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这话说的。
冯婉看着她满脸泪水却还是努力想要表忠心的模样,不免有些想笑。
是啊,现在的香雪还是个孩子,远远不是十年后的那个香雪姑姑,是她想岔了——十年的时间,人会长大,会变得成熟世故,但是现在,那个稳妥周全的香雪姑姑也不过只是个小姑娘。
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啊。
冯婉叹息了一声,心情忽然有点儿复杂起来。
她也不想再多说,也懒得分辨香雪说的是真是假,只是让她先退下,然后便就独自回到内室躺下。
身心俱惫。
这一天可真是漫长无比,从一大早开始,各种突发事件就层出不穷。
凤妧晕了,现在还没醒。
宣袚晕了,但是没多久就醒了。
景慧帝也晕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
杜嬷嬷原来是凤家的卧底,香雪还不是姑姑,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就不能,有一件能够让人稍微高兴点儿的事儿么?
正在烦躁难耐的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人轻轻敲了敲窗子,心中忽然一动,如福至心灵一样,猜到了来人是谁。
第138章 [V]
冯婉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先是侧耳倾听了一番,确定整个室内都没有人——不管是内室还是外间,都听不到任何动静,想来那香雪的确是按照她的吩咐退出去了。
还没有成为香雪姑姑的香雪妹子还是很听话的,话少还乖顺,暂且看起来还算忠心,也算是省事儿——这大约也是唯一的好处了。
反正就是个短暂的相处,她早晚是要离开的,那就先这样吧。
想到这小姑娘珍珠串儿似得眼泪,冯婉暗暗叹了口气,暗自感叹了片刻人的变化真是大,然后就收敛心神,飞快地下了床榻,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了。
伴随着一阵夜风,出现在面前的果然是宣袚那张熟悉的脸。
想来是在夜间急行了不短的路程,他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平素总是穿得一丝不苟的衣衫稍微有些凌乱,头发上居然还沾着一片树叶,看起来有些滑稽。
但是他的眼神却一如既往地坚定,看着就很是可靠。
不知道为什么,冯婉忽然就开心了不少。
她莞尔一笑,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想进来。
堂堂西襄侯家的小侯爷,居然学人家半夜翻窗子,这种景象可真是少见,但是她却已经是第二次见了。
这么一想,也还真是个难得的经历,愈发想笑了。
虽然碍于现在这种夜深人静、马上要谈正事儿的氛围,不好真的笑出来,但这种暗搓搓的开心,也多少冲淡了些方才的抑郁情绪。
项锐见她如此,倒是愣了愣,只因平素他甚少见到她这一面——冯婉的表情一向是淡淡的,很少这么笑。
真正的美人,就算不笑也是非常动人的。
但是若是能够发自内心的微微一笑,那更像是冰雪消融,简直是让人心都要融化了。
项锐很少有这种时候,那个瞬间他只觉心跳如战鼓震天,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他这次来是为了正事儿,便就是有些怦然心动,也决计不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反倒是愈发束手束脚,面色微红,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从窗口跳进来。
幸而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如同猫儿一样灵巧,不然恐怕会出现“马失前蹄”的笑话了。
对于他的这点儿异常反应,冯婉却并没有多加注意。
她笑过了之后,就又恢复了平时的淡然表情,轻车熟路地领着项锐往床边儿走。
她倒是坦坦荡荡,项锐却反倒有些迟疑——总觉得,一旦动了心,很多事情就不能如同此前那般坦坦荡荡了。像是这种深更半夜探访香闺,甚至跟佳人同塌而眠,简直是十分失礼并且很是出格儿的行为了。
以前他没有特别在意,毕竟他年少时候起,就去了西北军营,很少跟女子打交道。见到冯婉,也不过将她视作邻居和朋友。后来准备联手,更是将她视作了战友和伙伴——就跟战场上那些跟他并肩作战过的士兵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他可以十分坦然地同她说话,甚至夜探闺房,大被同眠,却还是心无旁骛地同她商议大事儿。
但是这一次,情况却有不同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只要靠近她,就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不要说运筹帷幄了,就连正常的思考都快要做不到了。
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不管怎样,都是正事儿要紧,还是先说正事儿罢。
以后,日子还长。
一切都来得及,慢慢来。
只要这一次的大事儿能够成功,什么都会好的。
项锐暗暗下了决心,便也就不再扭捏,赶在冯婉察觉之前,努力恢复到了之前跟她相处的模式,十分配合地跟着她一起躺到了床上,开始卧谈。
冯婉对于项锐这难得的百转千回的心思根本没有关注。她现在就想知道西襄侯那边儿是什么决定——虽然说,来的是项锐,但是做决定的肯定还是西襄侯。
她这辈子的这位挂名儿公爹,绝对不是一般人。这一点,冯婉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发现了。
等到见到西襄侯跟景慧帝当众互撕的盛况,她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不愧是异姓王里唯一幸存的一家,这位老爷子果然是个狼灭。
她相信自己的特别之处西襄侯也多少看出来了一二。只是他虽然看破了,却从不提及。
看破但不说破,这本身就很是可怕了。
只能说,幸好他们是同一阵线,不用把他当成对手,真是太好了。
冯婉再一次庆幸自己早早跟皇家断绝了关系,不然,现在面临着西襄侯这么一个可怕的对手,那简直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架在火上烤,恐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率先开口问道:“侯爷那边儿,是怎么想的?”
项锐深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停顿了片刻,才开口,将西襄侯交代他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她如此近在咫尺,对他来说真的是个很大的考验。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发乎情止乎礼,正事儿要紧……
他如此纠结,冯婉却浑然不觉。她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他转述的西襄侯的话上。
西襄侯不愧是个老谋深算的牛人。
他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做到兵不血刃,夺得帝位。
计划的关键,也果然是要她配合。
“所以,侯爷的意思是……要我别坚持反抗,让那老头儿折腾?”冯婉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所以这是要制造一个道德制高点么?
身为皇帝要抢人家儿媳妇什么的……
项锐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正是……他老人家,怕那老疯子忽然发疯,若是伤了你就不好了。”
冯婉笑道:“侯爷可真是有心了……但恕我直言,越是如此,那老疯子可能越会发疯,倒不如偏偏不如他的意,跟他抗争到底——反正他不会真的动手。”
说到这里,冯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宣袚的事儿告诉了他:“他们家老七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要求娶我……听说是因着他做了什么‘预知后事’的梦境,必须要娶了我,才能继承大统,大源的江山才能世代绵延……”
“简直是无稽之谈。”项锐忽然开口打断了冯婉的话,听起来十分生气,连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冯婉只得停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谁说不是呢。他就是个疯子——老疯子加小疯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说起这个,冯婉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儿来。
她压低了嗓音道:“今日老疯子晕倒了——恐怕是那丹药的缘故。”
这话一说,宣袚就明白了。
“那马真人已经提前跑了,想是知道那丹药有问题……老疯子吃那丹药已经有四五年了,想来也差不多到了极限,这倒是天助我们了。”
冯婉点头同意,然后把自己的思路也跟宣袚说了说,基本上还是按照西襄侯的意思进行——反正他的方案里也已经把冯婉之前的想法综合了进去。
现在再说这些,不过就是想要让这个计划更加完整、完美罢了。
最后定下来项锐负责出去京城之外各个州市联络旧部,西襄侯坐镇京郊运筹帷幄,冯婉就留在宫中来个里应外合。
不出半年,景慧帝就会驾崩,届时便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期。
连起事的由头都是现成的——昏君无道,残害忠良,夺□□女……
虽然最后那个听起来有些不雅,但是伤害力还是不错,作为补充理由,就不要写在讨伐檄文里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项锐居然十分坚持,冯婉无奈,也只有随他去了。
因着主要的路数上一次已经定了个七七八八,两个人这一次只是就细节部分又商议了一番,倒是比上一次时间用的短了许多。
将所有的事情顺了一遍之后,月亮才刚刚爬上中天。冯婉看着窗外掩映进来的月色,忽然有些担忧:“项大哥你等会儿若是要出去,会不会惊动了守卫?”
项锐笑道:“这倒是不会。不过我倒是有另外一件事儿有些担忧。”
冯婉忙问:“是什么事儿?我能帮忙吗?”
项锐叹息道:“恐怕不能……只有我自己可以。”
冯婉愈发迷惑,不过她也并不想勉强他说出来——若是愿意说,她当然愿意听,不过不愿意的话,她也不会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