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着方娘子那一脸期待的目光,陆微澜干脆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好喝!”
李郴看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陆微澜,微微挑了下唇角。
又嘲笑她,陆微澜撇了他一眼。
“妾身这就去厨房准备午膳。”方娘子对着陆微澜笑笑。
“方娘子辛苦。”陆微澜客气回礼。
方娘子带着婆子去了膳房后,三人一时无话。
李郴是那种我就坐在这里,不管场面多冷,他都不会觉得尴尬的人。
陆微澜却觉得这气氛怪沉闷的,想着或许邵云泽会有话对李郴说,便借故说要去净房。
邵云泽的宅子不大,她也没有什么可闲逛的地方,便去膳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出婆子说话的声音,“如今骁王殿下都到家中来用膳了,老奴看娘子这些年辛苦持家,总算是快熬出头了。”
“这话以后切不可再说。”方娘子忙阻止道:“郎君这些年是靠自身的努力才做上大理寺少卿的。他当年受前大理寺卿柳大人影响颇多,淡薄名利,真心喜欢断案。我看到他这样,心里很是踏实。”
方娘子倒是个贤惠又明事理的。
陆微澜虽然听过李郴的墙角,可一直以来还真没有这个习惯,于是转身迈步就往回走。
“郎君也三十有五了,且你们成亲这许多年,娘子也该抓紧给邵大人诞个麟儿了。夜里他对你的兴致高不高?”
“我摸不清他的规律,有时候一个月都不同房,有的时候一晚上却要几次。所以……”
陆微澜赶紧走开,将这两人的虎狼之词抛在身后。
方娘子做的樱桃饆饠确实很绝。
用过午膳之后,李郴就带着陆微澜回了兴庆宫。
就在马车行至兴庆明光门的时候,忽然有人将车驾拦住了。
陆微澜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李郴的马车也拦,这是多想不开。
第23章 .一痕沙
「贰拾叁」
拦住李郴车架的人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官职,“长史王文琢参见骁王殿下。”
陆微澜看到李郴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看来这个王文琢很难缠。
在亲王的属官中,长史是有权监察并参奏王爷的。
不知这位王长史有何事要参,和范静娴的案子有无关系。
“骁王殿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王文琢道。
马车都拦了,还有什么不敢讲的。
王文琢也不等李郴的回应,兀自道:“殿下,臣闻近日您的身边多了一位侍妾。”
本来陆微澜是抱着凑热闹心态的,但王文琢忽然就把话题说到了她的身上,让她深感意外的同时也无法再置身事外。
“臣想说的是,选妃一事虽然横生枝节,但骁王殿下理应感怀天下,珍惜身边之人。”
见李郴不应,又继续自顾自的说道:“臣听闻,这位侍妾也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如今虽没有位份,但殿下理应善待。”
原来是向着她说话的,陆微澜憋着笑,实在想对这位王长史竖个大拇指。
“骁王殿下,臣听闻您这两日出入时身边都带着个粉面小太监,这实在有碍观瞻。”
绕来绕去,原来王长史是在担心骁王殿下的取向问题。
马车内的陆微澜实在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
王长史应当是听到了她的笑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望殿下爱惜羽毛。”然后悲愤的转身走了。
发生了这一段小插口,李郴的脸色有些一言难尽。
等回到兴庆宫,彭顺立即迎了上来。
“陆侍妾,昨日交待的东西杂家已经命人给你做好了,摆在落英殿的书房中。”
李郴淡淡扫他一眼,“究竟谁是你主子?”
彭顺心道这不是殿下您昨日吩咐的吗?怎么您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彭公公,殿下刚刚在明光门遇见了王长史。”陆微澜想起刚刚的场面险些又没憋住笑。
“怪不得!”彭顺啧啧两声。
“彭顺,兴庆殿需要个洗地的,本王看你适合。”李郴说完便走。
“殿下,您这是去哪呀?”彭顺忙抬脚跟上去,却忍不住回头对陆微澜眨了下眼。
“兴庆殿。”
李郴带着彭顺去兴庆殿处理政事之后,陆微澜先回拾翠园换下太监服,然后就去了落英殿。
她让彭顺准备的这些东西,李郴虽然没有细问,但是一定会好奇,所以处理完政事之后,他一定会回落英殿。
进了书房,陆微澜便看到她要的沙箱和置物架已经准备好。
三尺见方的沙箱按照她的要求置放在一张空案子上,里面已经铺满了细细的白沙,而置物架上面摆放的是各种人物造型的陶土小人。
她与让彭顺准备这些表面上是为了做案件重演,其实不然。
这叫沙盘游戏,也称箱庭游戏和心理沙盘。
沙盘游戏是运用心理学大师荣格的“心象”理论,而实现心理分析的一种方法。是前世在国际上很流行的一种心理疗法,对于舒缓身心极为有效。
有了这沙盘游戏,就不用她再亲自上阵又是唱又是跳的。
陆微澜用刮板将沙箱里面的细沙刮平,然后故意弄乱角落的一个地方,然后才坐回到书案前去修书。
到了掌灯十分,李郴果然带着彭顺回来落英殿。
陆微澜起身在书案前给他行了一个福礼,然后便坐回去继续修书。
李郴果然好奇的走到沙箱前面去,看到里面有一处沙面不平,他伸出手想要去抚平。
如她所料,李郴是个心思极为细腻,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非常完美的人。
他本来想把细沙沙面弄平,可手指抚了几下,沙面却更乱了。
李郴本来还想再抚,可意识到什么,抬头望向陆微澜,不再上当。
他很聪明,心思又细腻。
陆微澜不好再装,起身走到置物架边,找出刚才让她藏起来的刮板,将沙面抚平。
然后她指了指置物架上面的各色小人,与他说道:“殿下,来做案件重演如何?”
李郴颔首,从置物架上拿下一个中年郎君,戳在沙箱中,“这个吴从一心求死,看来活不长了。”
“从他接受那般酷刑后才肯招供这点就能分析出来。”陆微澜点点头,附和他的说法。
有的罪犯招供是为了活,但有的罪犯招供是为了死。
然后她从置物架上拿下几个衙差模样的陶土小人,包围在吴从的身侧。
“看来明日还得再细审审这吴从。”李郴又道,然后他又从置物架上拿下几个小人,代表他的亲人。
“或许可以从他的家人入手,再多了解下他小女儿的事情,没准可以撬开他的心扉,让他多说些话。只有多说话,才会多暴露。”陆微澜说完顺势又道:“殿下,这件事或许交给我更适合。”
她很想审审这个吴从,但今天去的匆忙,她原本不知道已经抓到了嫌犯,没有任何准备不说,她也不好在邵云泽和程典面前去请示他。
而且她断定吴从就是个工具人,不管审与不审他,审不审得出什么,审出的是真还是假,他们还需要从案件的其他方向去查。
但这取决于李郴的态度。
其实这件案子到这里也可以结案了,虽然荒唐但也能给范家一个交待,而且这样的杀人动机范家明面上怪不到别人头上去。
只有想知道真相的人,才会继续去挖掘或者牵出背后那个惊天的秘密。
她一定是那个想知道真相的人。
而李郴呢?
掩盖真相,而后选蒋宁黛为骁王妃,这应该是他目前最好和最安全的选择。
陆微澜不知道他究竟会作何选择。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李郴的头脑没那么简单,他不会看不出这案子的蹊跷。
那这案子他想挖多深?
先不说别的,此时在大理寺内部,或许就有背后搅动乾坤的势力。
邵云泽和程典两人,持的态度似乎就不太相同。
陆微澜看到李郴将刚才她摆在吴从周围的几个衙差模样的小人拿起,在另一片沙子中将他们排列,转头看向陆微澜,“范静娴的案子如果继续查,应该从哪里查起呢?”
她之前想过从制作假令牌那块入手,可如今假令牌都已经找到了,还从这个方向查就没有意义了。
真正的凶手应该早就把这块抹干净了。
那发现范静娴尸体的那座旧宅子呢?
旧宅这些日子刚刚易主准备修葺,这段时间正好运送物料,这才导致坊中人没有注意到宅中竟然绑了三个小娘子。
而范静娴的死与蒋宁黛和苏怡欢真的如表面上看的那样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她觉得可以先从旧宅子的原主人和现主人为中心向他们的周围扩散开查去,看看能不能查到些许线索。
陆微澜又拿了几个小人,继续着李郴刚才的排列,很快就形成一个长方形。就像砌出的一个小宅院。
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从旧宅开始查起。
第24章 .一痕沙
「贰拾肆」
“吴从确实有杀人动机,可他那些逝去的亲人,我们只不过是从他或者证人口中听说过,都不曾见过。是真是假本就有待考证。既然去佐证需要时间,那你不如去试探一二。”
陆微澜从李郴的这段话中听出两个意思,一是他也不相信吴从是凶手,二是他同意了她去审吴从。
而且他的态度非常表明,他要把这个案子查到水落石出,还枉死者一个真相。
“吴从开始有杀人动机到实施杀人,一切都进行的太顺利了。就算那晚多出清欢郡主和蒋家小娘子这两个意外因素,都没出现任何差池。我不相信他一个人可以做得这么天衣无缝。”陆微澜马上附和。
李郴瞧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而是将沙箱中戳在沙子里的一个个陶土小人拔起。
如果把今日的沙盘游戏只当成案件推演,那他们配合的很默契了。
陆微澜知道,他们今日的案件推演也到此结束了。也就是说,今日李郴的心理调节时间也到了。
这次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她可以慢慢来,以免让他看出端倪。
陆微澜想,她可以将陆家的一些情况,也就是现在她借用的这个身体的一些经历用沙盘演示给他看。
前世的时候有位教授与她说过,你若是想让别人相信你,就要把自己剖析给别人。
不过她想,若是要李郴敞开他讳莫如深的过去,还需要好长好长一段路要走。最重要的是得先查出先皇后为什么要从栖凤阁上跳下去。但是她可以先了解一些别的。
“殿下,我有一事想问,不知您可愿回答?”陆微澜问道,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的继续问道:“其实这件案子再继续往下深挖,对您未必是有利的……”
不等陆微澜问完,李郴就将三个一模一样的陶土小人并列摆在一起。
这是对她提出问题的回应?
真是又和李郴斗智斗勇的一天。
陆微澜仔细看了看那几个小人,然后带着试探性的问道:“因为人人生而平等?”
因为人人生而平等,所以不管死者是谁,杀人凶手是谁,背后主使的人是谁,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最后都要查出案件的真相,这叫公正。也是公道。
李郴似乎有些诧异陆微澜能做出这样的猜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而陆微澜刚刚用试探性的口吻,也是完全没有想到,一个生活在古代的亲王,竟然会有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
她一时竟也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呢?”李郴反问道。
她知道他在问她为什么愿意搅进这案子里来。
陆微澜将刚才他排列好的那三个陶土小人排列成纵向的,然后才开口道:“虽然家境不好,但我儿时是幸运的,有机会跟在阿爷身边读了许多书,所以懂得人能做的事情各有不同。但……”
但这个世界的陆微澜是不幸的,家中胞弟生病无钱医治,所以要被送进兴庆宫当侍妾。最后不甘屈辱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才有如今她这个假身份。
李郴虽然不善言谈,但心思却是敏感细腻的,此时的他接过她的话,“但后来你进了兴庆宫,觉得命运不公,想为别人,更想为自己做些什么,争取更好的未来。”
他这么说,也没有错。
不过她只是想攻略他而已。
陆微澜没有否认,只是莞尔一笑,然后把陶土小人都重新放回置物架上。
……
翌日清早,陆微澜在晨鼓敲过之后就动身去了大理寺。
她昨晚沐浴之后,根据案宗上的情况,提笔在纸上拟了好多个今日要问吴从的问题。
她依旧扮做小太监,到了大理寺邵云泽便安排人带她进了大理寺狱,想必之前李郴已经打过招呼了。
陆微澜再一次见到了吴从,他受了伤,不肯接受医治,也不肯进食进水。看样子挺不过这一两日了。
人如果一心求死,别人左右是救不下的。
狱卒打开牢门,陆微澜走了进去,兀自坐在了吴从对面的草堆上。
“吴叔。”她唤了一声。
按照案宗上描述,吴从有一妻一妾,两子两女。他的大女儿与她年纪相仿,所以她叫一声吴叔再合适不过了。
她代入自己的身份,也是为了能引起吴从的一些感情共鸣。
吴从没有应答,但陆微澜能感知到他此刻的意识是清醒的。
“吴叔,听说您所有的亲眷都死在了来长安的路上。”
吴从还是不应。
“那您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吗?您的娘子和妾室,吴大娘子和吴小娘子,吴大郎和吴小郎君。”陆微澜一一问道,然后仔细观察着吴从的反应,在提到吴小郎君的时候,他的手指几不可查的动了下。
陆微澜便知道,这几个子女中,他最喜欢的和最在乎的就应该是这个妾室生的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