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澜惊讶道:“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对于这种填鸭式的喂养方式,石榴不以为然,“陆侍妾这么瘦,是要多吃一点的。而且你又受了伤,应当补补。”
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火锅,终于就快吃到了。总之石榴已经备了,她便安心坐下,准备大快朵颐。
……
李郴用膳向来挑剔,今日又没什么胃口。
桌上十几道菜,他只吃了两口,饭后便如常到园中散步,顺便想想该处理的政事和如今的案情。
走了一段路,他便闻到一股香味飘了过来。
蓦然抬头,才发现正置身在致翠园的那片竹林中。
原来是没有注意路,不知不觉就被彭顺带来了这里,香味应该是从前方的拾翠楼飘过来的。
李郴的脑海中忽然出现刚刚陆微澜志得意满的样子。
正想转身离开,忽听有人唤道:“骁王殿下!”
接着又喊道:“彭公公!”
不是石榴又是谁。
因为陆微澜吃得直冒汗,所以石榴去开窗的时候恰好瞧见了不远处的一行人。
石榴拎着裙子跑了过来,福了一礼道:“殿下是路过此处吗?用过午膳了吗?奴婢准备了暖锅,恭请殿下品尝。”
她想,陆侍妾教她做的暖锅骁王殿下也一定喜欢。
而且她这也是为殿下和陆侍妾拉近距离。
彭顺见太子没有立即抬腿迈步,马上附和道:“陆侍妾有心了!”
石榴见状立即侧身让路,“恭请殿下!”
被彭顺夸赞有心的陆微澜,本来吃得很开心,可见石榴撒腿就往外跑,还把人间冷场制造机李郴给请了回来。
她立即将碗中沾了酱汁的最后一片羊肉送进嘴里,然后才到拾翠楼院中去迎接。
李郴和彭顺身后还跟着谭峰和凌恒,一行四人进了屋,见到桌案上摆着满满当当的食材,都快堆成小山了。
“殿下您这边请。”石榴已经张罗起来,知道李郴从不与人同桌用膳,把他请到窗边的软榻,那上面正摆着一张小几,可以放下一个暖锅和几样菜品。
然后又十分殷勤的道:“殿下,奴婢这就给你端暖锅来,您喜欢乌鸡汤的,还是茱萸汤的。”
“乌鸡汤。”陆微澜和彭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李郴和陆微澜对视一眼,彭顺觉得自己这老奴才好像越来越多余了,便去帮着摆膳。
不想李郴却指着陆微澜面前汤色很浓的茱萸暖锅道:“我要那个。”
陆微澜只道他是故意与自己作对,却不知这其中的缘由。
李郴觉得自己是个十分惜才的人,昨日她为了办案险些丧命又受了伤,他命吴司闺在她那碗药中加了一株极为珍贵的灵芝。
所以才有她今日的精气十足。
大补之后,本就应该吃些清淡的东西。
陆微澜显然不了解其中内情,但她还是让石榴将辣味十足的茱萸汤暖锅端了过去。
辣死他活该!
彭顺单独涮了肉蔬给他夹到碗中,陆微澜又调了秘制酱汁给他摆在面前。
然后她留心观察着,像李郴这么挑剔的人,会不会吃自己涮过的锅子?
李郴看着眼前那碗冒着热腾腾辣气的肉和菜,也有些后悔刚才为何要好心管她。
可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不能要完这个锅,又嫌弃这个锅。那亲王威信何在。
他慢慢用筷子挑起一片肉放到嘴里,只觉得很很冲的辣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虽然他饮食上喜欢偏清淡一些的,却意外的不排斥这味道。
陆微澜看着李郴吃完辣后,脸都有些红了,样子倒是比平日冷漠严肃的时候多了几分人情味。
由于暖锅的味道太香了,连凌恒和谭峰都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石榴,在外间再置一桌,让大家都尝尝。”陆微澜吩咐道。
“欸!”石榴应下。
谭峰和凌恒忙摆了摆手,目光却不约而同的看向李郴。
见李郴沉默,彭顺忙道:“你们两个还不去帮石榴的忙。”
两人便帮石榴又置了一桌在外间,乌鸡汤锅和茱萸辣锅各上了一个,又摆了很多菜过去。
一席三桌的火锅宴便开始了。
拾翠楼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石榴虽然忙前忙后的却觉得很开心。
她从小生活在掖庭宫,从来不知道家是什么感觉,但她莫名的希望陆侍妾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
……
翌日,陆微澜突然被急急的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外头天还未亮。
石榴已经起身去开门了,于是她听到外面的声音。
“骁王殿下在兴庆殿,让陆侍妾过去一趟。”来人是凌恒。
这个时候去兴庆殿,一定是案子有消息了。
陆微澜立即起身,估算着今日没准要去大理寺,便直接换上太监服。
凌恒一直等在门口,陆微澜出门后同他一路往兴庆殿去了。
这还是她入兴庆宫后第一次来这座主殿。
李郴依旧坐在长案前,面前落着厚厚的奏折,案头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
又是一夜未睡?
“陆侍妾莫要担心,殿下昨晚是睡了两个时辰的。”走到彭顺身边的时候,他轻声说道。
陆微澜刚想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
她有露出担心的表情吗?
陆微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彭顺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她只把李郴当成病人,就算真的关心一下也无妨吧。
“只是我没睡醒。”她只道,也懒得和他们解释。然后走到长案前对李郴福了一礼,“殿下,这么早叫我来可是案子有了进展?”
大概是坐得久了,李郴起身朝殿中走去,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道:“若是未睡醒,也可回去。”
她天未亮就赶来这里,两脚还没站稳就让回去?
病娇人设果然喜怒无常。
陆微澜忍无可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然后发现这一下扯得似乎有些狠了,连他襕袍的领口都歪掉了,紧紧的勒在脖子上。有碍观瞻。
陆微澜有些歉然的松了些力道,顺势轻轻摇了下他袖子,用尽毕生力气撒了个娇,以弥补这个冒失,“殿下,您就告诉我吧!”
李郴听了这句话身形一顿,回头给她一个冷冷的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等陆微澜松开手后,李郴则整理起自己的袖口。
他慌了,他又慌了!
陆微澜偷偷捂嘴笑了,由于关心案情,也不打算再跟他计较,在身后追问道:“是不是案情有新的进展了?”
李郴又侧眸看她一眼,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拂拂袖子后负手而立,不再整理袖口。
兴庆殿正殿的大门没有关,此时李郴就站在第一道天光中,身姿便显得尤为挺拔。
他缓缓道:“王澈昨晚被京兆府的人抓了。”
陆微澜微讶:“京兆府?”
她突然想到昨日在慈悲寺的时候遇见了宁王李蘅,如今他已经为京兆牧了。
虽然陆微澜没有与李郴提起李蘅的事情,不过那日幺幺能出现在慈悲寺门前,李郴肯定知晓一切。
陆微澜:“怎么会被京兆府抓去?”
“昨日宵禁之前,李蘅在曲江边宴请朝中官员,正好遇见了王澈,见他行迹十分可疑,便带回了回去。”
原来是这样。
“王澈为什么要去曲江,可是与什么人接头?”
李郴摇头,表示目前还不清楚。
陆微澜陷入深深的思考……背后的凶手知晓他们查到了旧宅的主人是王澈,吴从这个替罪羊已经无效了。
所以凶手一定会有所动作,再次寻找新的替罪羊。
这就说明王澈跟这件案子没有太大的关系,至少不是直接凶手。
如此推断的话,王澈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现在他们与凶手之间就是一场博弈,谁棋差一着,很可能会满盘皆输。
不过陆微澜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消息一定是李郴派自己人查探到的,形势也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
他这么早叫她过来,就是一起等待官衙的消息,等待背后的凶手接下来走哪步棋。
天光渐渐拨开云层,第一声晨鼓也随之响起。
这还是陆微澜穿越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迎接晨晓。特别是在兴庆殿这样宏伟的大殿中。
虽然挺有意境,不过也确实挺困的。
兴庆殿不像落英殿,有沙盘和陶人,动手做案件推演,还能使人清醒点。
不过这个问题就困扰不到少眠的李郴了。
他一直站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一动未动,如果不是殿门未关,风时而刮进来吹起他的衣摆,陆微澜都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尊雕像。
等到这件案子结束了,她会多抽出些时间,把对李郴的心理治疗进入到下一个阶段,萨提亚治疗法。
萨提亚是举世知名的心理治疗师,而她最著名的理论就是冰山理论。
其实每一个人都像一座冰山,别人能看到的只是表面很少的一部分,而水面之下却藏着更深的层次,不为其他人所见。
陆微澜需要做的就是透过李郴的表面,去探索他内在的冰山,寻找出解决和改变他的办法。
他需要改变,因为有很多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做。他的出身决定他的命运:不赢即输,而且会输的很惨。
最主要的是,待彻底攻略他之后,她还得回家。
陆微澜怕冷,躲在李郴身后不远处,看着眼前这座不好跨越的冰山,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当然,冰山还算有点人情味,彭顺带着几个小太监来布膳的时候,他赏了她不少吃食。
等她在偏殿用完朝食,重新回到大殿的时候,李郴已经重新在案前坐下。正好小顺前来禀报,说邵云泽求见。
陆微澜穿着太监服,随侍在李郴身旁。
邵云泽进来后,陆微澜见他眼下依旧一团乌黑,想必这几日又是旰食宵衣。
“骁王殿下!”他见了礼,就立即道:“就在刚刚,蒋宁黛到大理寺来投案。她说杀了范静娴。”
陆微澜有些诧异,也就是说王澈被京兆府抓了之后,蒋宁黛自己去大理寺投案了?
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关系?
李郴示意邵云泽继续往下说。
“蒋宁黛在坊门刚开的时候就来大理寺投案,属下正好当值,她承认自己就是杀害范静娴的凶手。她说自己十分想成为您的王妃,但觉得范静娴的几率更大,便痛下杀手。范静娴死后,受益人是她和苏怡欢两人,而蒋家世代书香,即使杀了人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李郴问道:“那蒋宁黛是如何利用吴从杀人的?”
“回殿下的话,蒋宁黛之所以对范静娴起了杀心。就是因为在慈悲寺上香的时候认识了为家人点长明灯的吴从。不小心得知了他记恨范家这件事。之后蒋宁黛提供计划,吴从执行。这是属下赶来兴庆宫之前特意问的。”
可吴从已经死了,蒋宁黛所说的根本无法求证。
“人都杀了,为何又要投案?”李郴问邵云泽。
“回骁王殿下,蒋宁黛说策划杀人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杀人又是一回事。自从范静娴死后,她日日担惊,夜夜害怕,总觉得有恶鬼缠身。吴从死后,这种境况愈发严重。简直生不如死。去了一趟慈悲寺后,她便决定说出真相,求一个解脱。而且在投案之前,她留下了请出书,愿意从蒋家族谱上除名。且所做之事与蒋家半分关系都没有。”
“你怎么看?”李郴突然抬头看向邵云泽。
突然被李郴这样一问,虽然早有准备,但邵云泽还是有些紧张的拽住了自己的袖口。
“回骁王殿下,属下以为蒋宁黛的供词没有漏洞,杀人动机也成立,但属下还是会再去查证一番。如今程典正在整理供词。”
李郴点头,“你去吧。另外,蒋宁黛的表兄王澈已被京兆府收监,本王会向京兆府出示公文,将两案并作一案,交由大理寺统一审理。”
邵云泽应了之后便转身退下了。
“殿下。昨晚京兆府的人抓王澈是在宵禁之后,而蒋宁黛投案是在今早晨鼓敲过坊门刚刚开启之后。也就是说两人明面上应该是不知道对方已经身陷囹圄的。”邵云泽走后,陆微澜分析道。
李郴颔首。
这件案子,除了范家,竟又牵出蒋家这样的世家。
且不说背后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这其中的关系已经错综复杂了。
李郴已经收到了范家的来信,算算日子,淮南范家的人应该就快到长安了。他们在信中明确表态,要李郴给范家一个交待。
“如果要挖出真相,这背后的根会何其深。殿下,您可想好了?”陆微澜问道。
真相和利益,他只能得其一。
然后将目光落在李郴的脸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李郴点了点头,根本没给她等待的机会。
他或许喜欢沉默,但从不优柔寡断。
其实他很刚,甚至在官场中不会转圜,想必是这样才会落得一个三立三废的下场吧。
陆微澜:“那殿下可否允我见蒋宁黛?”
李郴再次点头,并把他的令牌交给她,“你拿着我的令牌,让凌恒与你去。”
陆微澜接过他的令牌,一时有些愣住了。
来到兴庆宫后,她一直都觉得他是个谨慎甚至是多疑的人。
如今,他居然把他的令牌交给她。
就算是有他的人跟着,可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信任。而且他的信任,都在目光中。
他对于她这个突然出现在兴庆宫的侍妾,是从何时开始产生信任的?
是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
是她不辞辛苦认真的帮他修书补手记?
是她推断案情时从来都持着公正的态度?
是她与他同榻而眠过?
还是她为了证据连危险和性命也可以不顾?